“你——”她无奈地颦眉。“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他闻言,更加郁愤。
她竟敢调侃他像个孩子,若是他真能像孩子一般任性就好了,若是他可以不负责任,永远那么自私,那他也不必如此烦恼。可他不行,从爷爷含恨而终那天起,他便告诉自己要学会长大,学会承担责任……
“好了,总之你再试试用别种方法把这些菜都做出来吧!”许是看透了他的苦恼,又或者是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她慌张地转开话题。“虽然你爷爷没写下这些菜色的食谱,但最了解他的味道的人就是你,你一定有办法做出来的。来,你试试看吧!”
她不给他思考的余裕,半强迫地拉他走进厨房,“督促”他做菜,他虽然有些意兴阑珊,却不忍令她失望,一遍又一遍地试做。
两人从深夜忙到破晓,她甚至央求他把爷爷的日记翻出来,试图在里头找出蛛丝马迹,但依然毫无头绪,终于,她累了,趴在厨房吧台边迷迷糊糊地打盹。
而他仍继续煮鱼汤,尝了尝味道,还是不满意。鲭鱼是一种很平民很大众化的鱼类,容易失去鲜度,作为鱼汤,一点也不特殊。
但就因为不特殊,反而更考究料理的功夫,只要有一点点失误,便绝对满足不了一个挑剔的老饕,可偏偏他怎么试,就是找不到完美的味道,猜不透魔术师在这汤里下的魔法。
算了,不做了!程予欢懊恼地甩下汤杓,走出厨房,见方雪累到在吧台上趴睡,额头还教袖口的衣扣压出一枚红红的圆印,他微笑了,阴沈的情绪顿时晴朗。
他靠近她,兴味地研究那枚印记,看着看着,目光竟偏移了,不知不觉落向她粉女敕的樱唇。
他出神地望着,心跳莫名加速,血液沸腾着,直到她仿佛在抗议他轻薄的眼神似的,在梦里细细打了个喷嚏。
冷吗?他倏地凛神,微微蹙眉,见她无意识地拿食指揉鼻尖,竟揉出一滴鼻水,又忍不住好笑。
这个女圭女圭,他真是败给她了,简直没一点淑女形象嘛!
他摇头,抽出一张面纸,轻轻替她拭净鼻缘,又抓起她那根调皮的食指,抹乾净。
也不知是感受到他的温柔,还是作了什么好梦,她甜甜地弯了弯唇,逸出一声好满足的申吟,像撒娇的猫咪。
他低声一笑,勾起手指,弹了弹她圆翘的鼻头,又痴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找来一件薄毯替她披上。
她又轻吟一声,更满足了,他看着她甜蜜的睡相,心情却再次陷入阴郁——他究竟该怎么办好?这场赌约,到底该赢该输?
思索许久,仍是想不透,他重重叹息,在她身畔落坐,接过古董木盒,百无聊赖地翻看,忽地,他瞥见木盒似有个夹层,模索着拉出来,里头竟藏着一封信。
是爷爷留给他的吗?他大惊,呼吸顿时暂停,颤着手抽出信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死小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爷爷我大概已经上西天了吧!
这几天,我一直等你,你却一直不回来,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随时都可能离开,偏偏你这不肖的孙子还在外头贪玩。
这下可好,我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你后悔了吧?
读信至此,他已抑制不住满腔激动,眼潭一波酸浪涌上,威胁着要泛滥。
“对,我后悔了,真的很后悔……”他苦涩地忏悔,在爷爷面前,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想跪下来认错。
我不想剥夺你的继承权,但看来不给你一记当头棒喝,你这死小予永远不会醒的,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留给你,
你不会怨我吧?
他不怨的,只怪他自己,是他自己不好,伤了爷爷的心!
我相信,依你叔叔那种个性,“LeMagicien』迟早会被他败掉吧?但是没关系,餐厅这东西是死的,倒了一间大不了再开一间,我希望传承的,是精神,是对美食的理想与热爱。
你这死小子可能永远不会懂,说不定会从此落魄潦倒,一辈子爬不起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只好认栽,这场苞命运的打赌,是我输了。
但如果,你真的爬起来了,我这场赌注就没白费了。
予欢,你会让我失望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深吸口气,双手捏紧信纸——
这场赌约,他要赢!
第八章
发生了什么事?是奇迹吗?
棒天早上,方雪发现程予欢忽然变得积极了,他不再轻言放弃,也无须她的“督导”,主动不眠不休地做菜,用自己天赋的味蕾去想像魔术师的味道。
尤其是最重要的主菜,鲭鱼汤。
这道料理的主要食材是鲭鱼,加上马铃薯、洋葱及女乃油熬煮,吃的时候配上淋了少许醋的面包片。
“是女乃油的关系吗?”她猜测。“布列塔尼地区的女乃油闻名全法国,是不是需要某种特殊的女乃油?还是盐的关系?据说那里有某个小岛生产的海盐,号称『盐中之花』,细致的风味,被法国美食界视为经典。”
“盐跟女乃油当然很重要,不过我想了一整晚,最重要的大概是食材本身吧。”程予欢悠然下结论。
“你是指鲭鱼?”
“没错。”他点头。“我认为鲭鱼的鲜度才是决胜负的重点,一条好鱼能引出鲜美的汤头,就算不用什么特别的调味料,也能让汤变得好暍。”
“话是没错啦,可是鲭鱼本身就是一种很容易腐烂的鱼类啊!听说就连日本人也不太敢吃鲭鱼的生鱼片,还有人说这种鱼在流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臭。”
“在流动的时候就开始变臭?”程予欢好玩地扬眉。“这种说法倒挺有趣。”
“有趣什么啊?”方雪一点都看不出这句俗话的幽默之处。“重点是这是一种便宜的鱼,一点都不高贵,你要怎么强调它的鲜度呢?”
“你刚刚说,连日本人都不太敢吃生鲭鱼。”
“嗯。”
“不太敢吃,就是表示还是有人敢吃——为什么?”他兴味地沈思。
她愣住,迷惘地注视他。
“我们去渔市一趟!”他忽然兴致高昂地宣布,拉着她,开车穿过雪山隧道,直奔南方澳渔港。
这里是台湾最富盛名的鲭鱼产地,每年的鲭鱼季,更吸引无数游客前来凑热闹,人手一尾烤鲭鱼,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一摊一摊地问,有没有哪种鲭鱼是特别新鲜的?跟别种不同,生吃也行?摊贩们不晓得,他们便逐一跟那些捕鱼人家打听。
从午后问到日落,过了午夜,又等在港边拦截那些凌晨出港的渔民。终于,方雪问出一点眉目,兴奋地朝程予欢招手。“予欢、予欢,你快过来!”
“怎样?”
“这位老伯伯说他可能知道,他说日本有一种白月复鲭鱼,比台湾产的花月复鲭鱼肉质肥美许多,而且他们会用一种特殊方法来保存。”
特殊方法?程予欢扬眉,转向一旁呆坐的老人;他年纪很大了,脑筋看来也不太灵光,独自坐在路边,吸着菸,偶尔过往渔民会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
“老先生,请问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用钓的。”老人恍惚地回答,头也不抬。“不可以用渔网。”
“然后呢?”
“要打孔,把血放乾净。”
“放血?怎么放?在哪里打孔?”程予欢一连串地追问。
老年人冷睨他一眼,不说话。
这老人不喜欢他吗?还是嫌他态度不佳?程予欢尴尬地呆立,一时不知所措,幸而方雪蹲来,耐心地与老人对话。
她花了好一段时间,又许他一条外国香菸,好不容易才引他再度打开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