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眸,眼神疑问。
“没什么。”他微笑。“你听得懂船夫在唱什么吗?”
“嗄?”她愣了愣,摇头。“是意大利文吧,我听不懂。”
“是一首拿波里隋情歌。”
“拿波里情歌?”殷恬雨抬眸望向船夫,长相不赖的中年船夫也正好看着她,冲她调情似地眨了眨眼。
她脸颊一热,尴尬地不晓得如何反应时,路柏琛掌心托住她尖巧的下颔,强硬地将她的注意力转回来。
她在他眼底,瞥见一丝不悦的警告。
他不会又生气了吧?她好玩地微笑。
“你刚说他唱的是拿波里情歌?”
他点头,咳两声,仿佛藉此镇定自己起伏的情绪。“你知道拿波里作家怎么形容他们的民谣吗?他们说那是‘一声叹息,一个吻,一阵愉悦的笑,一种复杂而蕴含力量的思想’。”
一声叹息,一个吻,一阵愉悦的笑,一种复杂而蕴含力量的思想。
殷恬雨怔怔地咀嚼这段话,愈是细品,愈有滋味。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梦幻似地凝睇路柏琛,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能说出如此罗曼蒂克的介绍词。
他一向很实际,不是吗?
“你从哪里看来的?你读过拿波里作家的作品吗?”
“怎么可能?”他朗笑,摇了摇手上拿着的观光指南。
原来是现学现卖啊!
她娇睨他。“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文学气质呢。”
“嘿,我能背出这段话就不简单了,你应该夸奖我才是。”他像个小男孩似的,戏谑地讨赏。
“是啦,你最厉害。”她柔声低语,口气虽似含着不情愿,凝望丈夫的眼潭,却是满满的,承载着浓浓爱意。
她宠爱地看着他,就像母亲看着自己调皮的孩子。
路柏琛一窒,心脏跳漏一拍。
他转过头,不敢再迎视她赤果果、澄澈见底的眼潭。她对他的爱,是如此昭然若揭,宛如历经千年岁月的巨岩,沉沉压在他心头上。
千年的重量,永恒的爱,他该如何承受?
如果她知道他和相思……
“柏琛,你在想什么?”她幽幽的嗓音如最轻的春风,吹过他耳畔。
他蓦地醒神,抹去眼底沉郁的思绪,朝她暖暖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晚上该去哪家餐厅。”
她凝视他,也不知是否猜出这只是他的推托之词,总之,她没再追问,唇角浅浅一扬。
下船后,两人手牵着手,在群鸽乱舞的圣马可广场上散步。殷恬雨买了一条面包,撕成小小碎块,喂着鸽子玩了片刻,忽地扬声。
“你知道吗?柏琛,以前威尼斯可是个独立城邦,还曾经跟土耳其争了四百年的海上霸权呢。”
“你怎会知道这些?”他讶异地瞥她一眼。
“你以为只有你会事先做功课吗?”她似笑非笑地抿唇。“威尼斯原本是拜占庭帝国的属国,后来帝国没落,威尼斯趁机独立,取得了自治权。”
“然后呢?”
“当然是四处扩张领土喽,连君士坦丁堡都曾经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殖民地。”
“了不起。”路柏琛眯起眼,遥想当年威尼斯城邦的权倾一方。
殷恬雨继续说历史。“听说威尼斯的贵族阶级就是国会议员,本来是由比较富有的商人来担任的,后来改为世袭。”她顿了顿,叹息。“就算到了现在的民主时代,这种政治世家还是存在。”
“你是说你们殷家?”他领悟她话中涵义。
她轻轻点头。
“你不喜欢吧?”他怜惜地抚弄妻子的细发。“从小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确实是一种压力。”
“我以前的确很不喜欢,因为别人总以为我是殷家的孩子,理所当然就应该是很优秀的菁英,可惜我不是。”她哑声低语。
路柏琛望着她略显忧郁的侧面,正想开口安慰,她却忽然扬起眸,微微一笑。
“不过现在我懂了,我从殷家得到的比我失去的多得多。”
“什么意思?”他不懂。
她没解释,迳自仰头,欣赏面前一栋极富哥德式风格的华丽建筑,目光顺着屋顶的尖锐线条婉蜒。
“这就是道奇宫吧?听说以前威尼斯总督就住在这里。”她回眸。“要不要进去参观?”
“好啊。”路柏琛无异议。
两人买了门票,随着一群观光客簇拥着踏进宫殿里,室内金碧辉煌的摆设频频引起赞叹,天花板精致的雕刻更是足以流芳百世的艺术珍品。
“好漂亮的宫殿!”殷恬雨长吁一口气。当时的总督一定很有权势。
“当然喽,不然怎么跟人家竞争海权?”路柏琛回话的口气隐隐透露着仰慕。
“我可以想象,你如果是威尼斯总督,一定是很霸道的那一型。”她揶揄。
他朗笑,不置可否。
“如果你生在那时代,你会想当总督吗?”
“你说呢?”他没正面回应,神采飞扬的表情却明白表示了有为者当如是。
殷恬雨静静凝睇他。
那么,千万别忘了你的野心啊!她涩涩地在心里叮嘱。别忘了要实现政治野心,依附政治世家永远是最便捷的途径。
她敛下眸,对自己苦笑。
她承认自己很卑鄙,她是故意提起这话题的,她要点醒他,事业与爱情,他该好好拿捏天平两端的重量,别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离开她,离开殷家的庇护,绝对会让他的政治前途蒙上阴影。
所以,别再想着李相思了,那个女人只会令他身败名裂。
他如此精明,一定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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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是时光的羽翼,小叮当的任意门,仿佛只是一眨眼,两人便瞬间移动到此趟旅行的最后一站!托斯卡尼。
路柏琛租了一间度假小屋,两人在此地盘桓了好几天,享受慵懒的乡间生活。
清晨,他们会沿着小屋附近的葡萄园散步。初秋时节,葡萄结实汇汇,饱满的果串犹如一颗颗明珠,在薄雾中闪着清光。
待阳光从云朵后透出来,便可清楚地看见眼前一大片丘陵起伏,一幢幢红瓦石墙的乡间小屋,悠闲地坐落在翠色波浪中。走累了,两人会寻一株枝叶茂密的橄榄树,在树荫下憩息,并肩欣赏周遭的好风光。
中午时分,殷恬雨会在度假屋里光洁明亮的厨房里亲手准备菜肴,她最爱托斯卡尼的西红柿,烫熟了,洒上橄榄油、大蒜末,以及一把新鲜的罗勒,做成清爽的色拉,路柏琛最爱的则是烤得脆脆的面包片,抹上黑橄榄酱及蒜末,香酥可口。
午饭后,两人会半躺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读书,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浴。她读的是软性的散文小说,他就比较杀风景了,总是看些诸如名人传记之类硬邦邦的读物。
到了傍晚,那是更奇妙的时刻,穿过美到不可思议的薄暮,来到一家一对老夫妇开的小餐馆,喝杯红酒,吃着意大利乡间料理,然后,熏醉着神志,在越过下曼舞。
如此平淡却闲适的生活,对殷恬雨而言,美得像一场梦,一场她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但,挽不住的时光轮,终究要转动。
再过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们便要搭机返台了,这天,将是这甜蜜假期的最后一天。
要回台湾了。
殷恬雨摇摇头,甩开脑里不受欢迎的念头,不管如何,这最后一天还是属于他们的,她要好好把握。
她望着镜中的身影,为自己做最后的装饰,她在发际压上一朵粉色玫瑰水钻发夹,颈上,则松松挽着条彩色丝巾。
看起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