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让你,可你却从来感受不到,感受不到他其实一直——”童羽裳蓦地顿住。
“一直怎样?”
她别过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许久,才沙哑地扬声。“他一直渴望着你的爱,希望有一天,你能像别人的爸爸爱儿子那样,疼他、关心他。他从小就没有妈妈,只有你这个爸爸,你就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最爱的人……”
“我是他……最爱的人?”欧阳耀祖迷惘地重复,眼前像弥漫着一帘雾,他看不清。
“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知不知道,你每打他一拳,都是打在他心上?你知道他的心碎了吗?你知道他曾经一个人倒在床上,流着血,希望有个妈妈来抱抱自己吗?”
“……”
“你不知道,你光只会怨天尤人,找他出气,你根本……不配做人家的父亲,不配拥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盈盈泪珠,在她眼睫上摇摇欲坠。
欧阳耀祖怔望着,忽然体会到眼前这个不识相的丫头有多在乎他儿子。
一股复杂的滋味,在他胸臆间翻滚。
“你很爱他吗?”他突如其来地问。
童羽裳胸口一震,愕然扬眸。
他回望她,眼神很难得地趋于温和。“你是不是爱着我儿子?”
“我……我只是把他当弟弟。”她强调,声嗓却像有些塞住了,涩涩的。
“只是弟弟?”他调侃地反问。
她气恼地横他一眼。“你不用管我跟他的关系!”深吸口气,平复情绪。“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一个很棒的好儿子,希望你要懂得珍惜。”
“我知道。”
“什么?”她愕然,没料到他应得如此干脆。
欧阳耀祖别过眼,略显窘迫。“只要他肯回来,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的。”
“是吗?”她恍惚地问,嗓音轻轻的、细细的,犹如一缕捉不住的烟,转眼要消逸。“那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他们父子终于能再重聚了,抛去过往的一切恩怨,重新开始。
真的,太好了。
童羽裳思绪漫然,不知怎地感觉全身虚软,她转身离开,步履却轻飘飘的,恍如走在一团云上。
流云,是虚无缥缈的,一个踏不稳,她就会跌下去,摔得遍体鳞伤。
她会掉下去……
带着满月复惊惧,她踉跄地走着,摇摇晃晃的,与一个结实的身躯撞满怀——
“欧阳?!”
***独家制作***bbs.***e
“你是不是都听见了?”童羽裳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离开那幢宣丽的宅邸后,欧阳便牵起她的手,走向附近一条长长的绿荫道,月光从林荫间洒落,剪出两道相依而行的身影,他也如那影子一般沉默。
“我比你早到。”月娘,让一朵浓云掩去了半边脸,月影晃动,他总算也开了口。“你来以前,我便在楼上了,本来是跟他在书房里说话,后来佣人说有个小姐来找他,他才下去见你。”
“所以你就一直躲在楼上,偷听我跟你爸说话?”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却有更多窘迫。“你很过分耶。”
他叹息。“对不起。”
她扬眸,夜色黯淡,衬得他炯亮的眼分外璀璨——他嘴上道歉,看起来却像毫无歉意,仿佛还有点探得什么秘密似的,掩不住喜悦。
他在高兴什么?她迷惑。她自作主张跑去找他父亲呛声,他不生气吗?
“你不怪我吗?”
“怪你?”眉苇讶然飞起。“为什么?”
她敛下眸。“我没告诉你一声,便跑去找你爸。”
他没答腔,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她感觉从他掌心烫过来的热流,芳心一动,声嗓也跟着发颤。“你今天去找他,是跟他讨论回家的事吗?”
他摇头。“是别的事。他公司有一些法律上的问题要处理,我只是给他一点意见。”
“这样啊。”她轻声应了一句,不再言语。
他却听出她有千言万语待诉,低下头,眸光锁住她雪白的侧脸颊。“你那么希望我回去吗?”
“嗄?”她震动一下。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在她冰凉的颊畔抚过。“你很希望,我跟我爸能和好吗?”
“我!”她气息窒住,眼色变化多端。“你爸的身体看来不太好,我在想,你回他身边帮忙可能比较好。”
“嗯,我也发现他老了很多。”欧阳微颔首,目光黯下。“没想到你那天在飞机上救回来的人就是我爸……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为什么?她又是一阵震颤,脸色更白,菱唇也失血。
他察觉她不对劲,担忧地蹙眉。“怎么了?童童,你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很好,我只是——”她闭了闭眸,苦涩地牵唇。“其实我本来也想告诉你的,只是后来想想,还是作罢。”
“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我是不想让你烦心,才不跟你说,但现在想想,好像并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其实我是……害怕。”她惘然低语,渐渐领悟自己复杂的心思。“我怕你知道你爸身体不好,会不顾一切冲回家去,我怕你……丢下我一个人。”
“你怕我丢下你?”他愕然。
她知道他不相信,她自己也不相信。
“我是不是很自私?”她急促地问,强烈的自我厌恶在心海泛滥成灾。“欧阳,我真没想到原来自己是那么自私的人!”
他没说话,望着她,深邃的眼渐渐地浮起一层领悟。
“你不自私。”他微笑。“你虽然害怕,还是为了我,跑去找我父亲,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怕他像以前那样伤我,对吗?”
她咬唇不语。
他却明白自己猜中了。“谢谢你,童童,你对我真好。”
童羽裳惶然扬眸,惶然凝视着他温煦的笑脸,那样韵味无穷,浅如涟漪,又深若海洋的笑——唉,为何他总要对她这样笑?
她对他,才不好呢,他对她,才真叫好!
若不是他,她今天怎会成为这么一个爱撒娇、要无赖的女人?都是他惯出来的,都怪他太宠她,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为她想,所以她才会如此舍不得放开他。
神智,在他如海一般的笑容里晕了船,她昏昏沉沉地怨起自己。
“我……我一点也不好!我是个自私又任性的女人,我吃你爸的醋,吃赵铃铃的醋,我怕你有了他们,就顾不得我。”
“怎么会呢?”他奇怪她的想法。“而且这关铃铃什么事?”
“她喜欢你啊!”她昏然喊。“她说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爱上她。”
“我爱她?怎么可能?我只把她当朋友啊!”
“你现在或许没爱上她,但有一天会!”她迷蒙地瞪他,满腔难以宣泄的气苦。“有一天你会结婚,成立一个新家庭——”
“我什么时候说要结婚了?”他打断她,拧眉。“我不结婚!”
“你会的!”激动中她听不出他的宣言里带着多少决绝,她只知道,一思及这个可能性,自己就快发狂。“你迟早会结婚,我可能也会,我们会各自——”
“你要结婚?!”欧阳再度截她话,顿时也被她逼得快发狂。“跟谁?那个T先生吗?晓梦今天打电话给我,说那家伙离过婚,还有个小孩,你真的打算跟他在一起吗?你疯了!”
喷慨的咆哮如雷鸣,剎那间敲醒了她的神智,她茫然眨眼。“我没说是他……”
“不许你跟他再见面!”他紧紧地,攫住她纤细的肩。“你听见了吗?我、不、准!”
她吃痛,诧异地望着他燃烧着烈焰的眼眸。他看来很生气,是真的生气了……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见他对自己如此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