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哪里了呢?一定又在为那些不良少年们忙得团团转吧!
她苦涩地想,起身,捧着杯己凉的可可,在屋内茫然穿梭。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而在少年法庭工作的父亲,又总是忙得不见人影。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学会了自己走路回家,找出系在书包里的一串钥匙,自己开门,自己煮饭,自己写作业、看电视、和洋女圭女圭玩耍。
总是要到很晚很晚的时候,她的父亲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见她还醒着,他会先歉意地微微一笑,但不一会儿便皱起眉催着她早睡早起。
她很想多点时间跟父亲说话,报告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倾诉一些小小的、孩子气的烦恼,也想听父亲说他工作上的事,他都碰见了什么样的人,那些受他观护的少男少女是犯了什么错。
但他从来不说,也不听她说,父女俩的生活就像从原点往不同象限射出的射线,永远没有交会的一天。
也许她太乖了。童羽裳偶尔会如是想,如果她坏一些,叛逆一些,甚至跟那些少年们一样板上法庭,说不定父亲就会多关心她一些,就像他关心那些少年一样。
“说不定我真的太乖了。”童羽裳喃喃自语,捧起一方坐在五斗柜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小小女孩的合影。童羽裳目光停在妻子的面容上,她的微笑很温柔,浅浅淡淡的,像湖面上漾开的一圈圈涟漪。
“妈妈。”童羽裳叹息般地低唤,怔怔地抱着相框,在沙发上坐下。
阳光沈默地从阳台那扇落地窗溜进来,揍着纤细的尘埃共舞,淘气的风也来凑热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窗帘。
时光,在静谧中偷偷地前进,正当童羽裳悠悠晃晃地,差点跌入梦境之际,门铃声乍然响起。
她吓一跳,猛地坐正身子,神智似醒非醒。
叮咚!
又一声门铃,她总算清醒。
这种时候,会是谁来了?
她走向大门,透过猫眼观察来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孔,五官干干净净,剔透得不似人间品质。
她瞬间失神。
“开门。”少年似乎察觉她已来到门前,淡漠地扬声,粗嘎的声质显然正处于变声阶段,和天使般的面容很不搭。
“你是谁?”她愣愣地问。
“欧阳俊杰。”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我送你爸回来的。”
“我爸?”
少年后退一步,她这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头低垂,一手搭住他的肩,身子有些摇晃,重心不稳。
“爸!”认出那形影果真属于父亲,童羽裳惊唤一声,急忙拉开门。“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童父抬起苍白的脸,勉强对女儿送去一抹安抚的微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会突然身体不舒服?”童羽裳抢上去,和少年一左一右,将童父扶到沙发上落坐。“是心脏又发作了吗?”
“没什么,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吧,你去我房里帮我把床头柜上的药拿过来。”
“喔,好。”童羽裳迅速到父亲房里,拿了药瓶,又到厨房斟了一杯开水。“爸,喝点水。”
“嗯。”童父接过水杯,先喝了一口顺顺气,然后打开药瓶,吞了两粒药片。
吃毕药后,童父身子往后倒,靠在沙发上,调匀粗重的气息。
童羽裳一迳担忧地注视父亲。童父有后天性的心脏病,需要经常性地以药物控制,偏偏他总是工作过度,劝也劝不听,教她这个做女儿的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童父睁开眼。“我没事了,羽裳,你也倒杯水给客人喝吧。”
她这才惊觉自己疏忽了待客,歉意地瞥向少年。“不好意思,你等——”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童老师,既然你不舒服,今天的课应该不用上了吧?”
“谁说可以不用上的?”童父横他一眼。“你别忘了法官判你保护管束半年,我是你的观护人,有责任辅导你。”
少年蹙眉。
“我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羽裳,你先带他读几段圣经。”
“我?”童羽裳愕然。要她带这个不良少年读圣经?他会听她的话吗?说不定还会……
“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怎样的。”童父看出她的疑虑,安慰她。“你不用怕他,而且我就在房里,有什么事你喊一声就行了。”
“我不是害怕。”童羽裳尴尬地否认,注意到当父亲这么说的时候,少年深邃的眼似乎闪过一丝阴暗,那令她不由得有些懊恼。
就算她对这名少年是有些不信任,也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我知道了,爸,你回房里休息吧,我会照顾他。”
“嗯,那就交给你了。”
案亲回房休息后,童羽裳招呼客人坐下,打开冰箱,一面斟冰柠檬茶,一面偷窥沙发上的少年。
很漂亮的一个男孩,五官精致到没话说,让人不禁要认为那是上帝之手一刀一刀仔细雕出来的,若不是那两道芦苇般的眉毛生得又浓又密,为那张俊脸带来几分英气,她几乎要怀疑其实他是个女孩。
就连他的手指,也生得又长又细,那样的手在琴键上飞舞,一定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话说回来,一个天使般的少年,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才被送上少年法庭的?那罪,很严重吗?
她心神不定地臆测着,几秒后,才端着玻璃杯,走向少年。“哪,请你喝。”她将柠檬茶放在茶几上,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落坐。
少年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端起饮料来喝的意思。
“喝啊!外面那么热,你一定渴了吧?”
他还是漠然,转过头。
童羽裳胸口一震,怔仲地迎视那双朝她望来的眼眸,好深、好亮的眼眸,彷佛藏在地表下的黑曜石,无言地守着亘古的秘密。
清汗,沿着童羽裳鬓边坠下,她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蒸腾了,缭绕着一股热雾。她不知不觉垂下眼帘,捧起茶几上自己的杯子,紧张地啜饮着。
他的眼光别开了吗?他还在看着自己吗?他能不能快点转过头去?
“呃,你……你几岁了啊?”气氛太僵凝,大令人喘不过气,她心慌意乱地找话题。
“十三。”
“十三?”比她小四岁?什么嘛!不过是个刚上国一的小弟弟,而且还比她矮一个头,她是在紧张什么?
童羽裳不满地嗔恼自己,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我叫童羽裳,羽毛的羽,衣裳的裳,今年读高二,比你大四岁喔。”
那又怎样?
少年撇撇唇,看得出来对她特别强调两人年龄的差异颇不以为然。
“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我姊姊,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他淡淡一句。
“喔。”善意遭到冷漠的回绝,童羽裳不免有些发窘,脸颊微热。“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欧阳……”
“欧阳俊杰。”
“欧阳俊杰?好特别的姓,名字也很好听。”她微笑,再次释放善意。“嗯,俊杰——你爸妈一定希望你长大后成为社会的栋梁吧。”
“哼。”
她没听错吧?他在冷哼?
童羽裳揪住秀眉。这小表也太别扭了吧?真难讨好!
她咳两声,放弃了与他话家常的努力,回房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圣经,决定直接完成父亲交付的任务。
“你以前读过圣经吗?”
他不吭声。
“我相信我爸一定带你读过。哪,这本先借你看。”她不由分说地将圣经塞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