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回话令庄晓梦更恨自己。“我知道。”她撇过头,不敢看他。
“我知道妳心里想些什么,不过这里是公司,我们不该公私不分。”他再强调。
“我知道,我没要求你……做什么。”嗓音愈来愈细。老天,她好讨厌自己!
“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我不能不参加,晚上的应酬也不能不去。”他一句句都像斧头,凿得她伤痕累累。
庄晓梦木然站在原地。
其实他说的这些她都知道,从最初认识他开始,她便了解他是以工作为重的男人,他不宠女人,更不会为了女人耽误工作。
她很明白,所以今天她才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把事情做完,所以她没开口求什么,也不敢求什么。
“我可以离开了吗?”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嗯。”
“谢谢。”她仓皇地旋身。
“好好休息!”他赶在她出门前扬声交代。
“嗯。”她听了,步履稍稍一凝,却不敢回头,怕自己回头,便会忍不住投入他怀里,寻求安慰,更怕见他皱起眉头,为她的举动感到不悦。
她匆匆收拾东西,匆匆离开公司,匆匆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坐上车,她一径心神不定地呆望着窗外,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晓梦,妳怎样?有没有好一点?”是童羽裳,临上机前特意打电话问候。
充满关怀的音波荡入耳畔,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嗯,还可以,我现在要回家了。”
“是妳男人开车送妳回家吗?”
“他要开会。我搭计程车。”
“那他下班后会过去陪妳吗?”
“他走不开,开完会还要陪高层吃饭。”
“他明知道妳生病了,还有心情去应酬?”童羽裳拉高声调,颇为不平。
“他不能不去。”庄晓梦解释,奇怪自己的嗓音怎会变得沙哑。“我们这部门实在掌握太多资源了,集团里有很多人都对未浓很眼红,背地里常常嚼舌根,他如果不戒慎恐惧一点,只会落人话柄。”她顿了顿。“其实我也不奢望他能来陪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失望。失望他没想过要带她回家见母亲,失望他竟连自己不舒服都没看出来,失望自己明明决定了不撒娇,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了,还让他给念了一顿。
“……没什么。”她深吸口气,排除心底涌起的那股自我厌恶感。“童童,我到了,要下车了,不跟妳多说了。”
“妳一个人在家可以吗?要不要我打电话给静……”
“拜托!只是感冒,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静最近都快忙昏头了,妳不要再去烦她了啦。”她强迫自己笑。“放心吧,我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OK,那妳好好休息。”唠唠叨叨地又叮嘱了几句,童羽裳才心甘情愿地挂电话。
好好休息。
童童和他都这么交代她,童童是像母亲那样抛不下牵挂,他却像是随口敷衍一句。
只是敷衍吗?
庄晓梦握着手机,望着泛着银光的手机萤幕,唇畔还漾着抹残笑,积了云的眼眸,却已落下一滴雨……
第七章
下午五点。会议进行中。
墨未浓已做完英文简报,将新事业营运部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做了完整的呈现。他的报告简洁、不啰唆、铿锵有力,赢得满堂彩,即使是暗地里对他颇有微词的几个资深高阶主管,在经过一轮尖锐的质询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后进的年轻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报告完毕后,会议进入检讨阶段,各事业单位的主管起先还能维持风度,互相褒扬对方几句,但很快地,战况进入白热化,唇枪舌剑,针锋相对,谁都想借着痛扁敌人一顿,好为自己的部门争取包多的资源,占有更多的领地。
昂责主持会议的集团总裁纪礼哲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各资深主管你来我往,吹嘘自己,贬抑对方。
墨未浓坐在距离总裁几个位子的座位上,同样面无表情,旁观众人你争我夺。
这种时候,他没资格说话,也不宜说话。就某方面来说,直接对总裁负责的新事业营运部等于掌握了集团资源大部分的分配权,平日招忌是必然的,这时候若还不识相地加入战局,徒然令自身成为万箭穿心的标靶而已。
这时候,他能做的,便是绷紧全部神经,用心记下这些在商场上带兵多年的老将是如何进行攻防的,更要仔细应对进退,防备流弹波及自己。
这时候,他应该专心,偏偏不知怎地,他在开会总是静定如老僧的心,此刻却像月兑不去野性的孙悟空,坚持要在这花花世界里大翻觔斗。
会议才过一个半小时,他已偷偷瞥了腕表好几次。
坐他身边的魏元朗注意到他的举动,很是讶异,趁着最爱公开演讲的柴玉明滔滔不绝时,悄声问他。
“怎么了?你待会儿有事吗?”
“什么?”墨未浓猛然回神,一时没听清学长问些什么。
“你一直在看表,等下有约吗?”
他一直在看表?经魏元朗一说,墨未浓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一直心神不定,他不悦地抿唇。
“我没事。开完会后不是还要聚餐吗?我当然也去。”
魏元朗观察他线条紧凛的侧面,还是觉得奇怪,却没再多问,转个话题。“对了,你的爱将今天怎么没来?”
“我的爱将?”
“庄晓梦啊。”魏元朗微笑。“你不是说今天要介绍我们两人认识?这阵子老听你夸她,说真的我很期待会她一会呢。”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这个不把女人放在眼底的学弟如此看重。
“她啊……”提起庄晓梦,墨未浓神情变得微妙。“她感冒了,下午请假回家休息。”
看着墨未浓忽然黯淡的表情,魏元朗剑眉一扬,脑中灵光一现,若有所悟。“所以你才会一直看表吗?”
“嗄?”墨未浓又是一愣,瞥向魏元朗的眸光藏不住惊愕,像是不明白他怎会忽然来此一问。
魏元朗不禁微笑,索性挑明了说:“你是不是很担心她?”
“我担心?”墨未浓瞇起眼,浓密的眉苇纠结成一团。“我担心什么?她只是感冒而已,而且今天这会很重要,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那么公私不分。”
问他一句,却回了好几句,他这学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话了?而且这事什么时候扯上公私不分了?莫非两人之间除了公领域,私下也有交集?
魏元朗暗自好笑,看着墨未浓拿着一枝笔,双手无意识地折着,一副想把笔折断的模样;接着,拇指推开笔盖,又推回去,再推开,推回去……喀喀的清脆声响应和着柴玉妹摧佛无穷无尽的演说。
众人投以奇特的眼光,都以为他是受不了柴老冗长的废话,正在做无声的抗议。
大伙儿窃笑,柴玉明也变了脸色,锐利的眸刃砍过来。“墨经理是不是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意见?什么意见?墨未浓一惊,眼见自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这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
他懊恼,在心底连续诅咒几句,表面上却若无其事,淡淡一笑。“我没意见。”
“真的没意见?”柴玉明偏偏要呛回来。
当然有!
员工大会上,庄晓梦当众对柴老呛声的画面蓦地在墨未浓脑海中快转──如果是晓梦,此刻或许会走上前去,抢过麦克风吧?
可他不是晓梦,不是那种会冲动地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让裁判一张红牌给判下场的足球员。
他是墨未浓,一向以冷静自豪的墨未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