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和她是双生姊妹,怪不得会生得如此像了。”她叹息。
“妳恨她吗?”风劲问道-
云霓默然半晌,摇了摇头,“她太可怜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轻声说道。
“妳不怪她就好了。”风劲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安心将珊瑚和这国家全托付给她了。
他告诉云霓所有的计画--
“我告诉风氏长老们,我挑起雪乡和羽竹交战,是为了让这两国无法插手千樱的内乱,好顺利发动政变,夺取王位。”
“可你其实不想要这王位。”云霓聪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当我父亲从风城举兵的那一天,也是我们父子正式决裂的时候。”
云霓忧伤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为何你之前从不肯告诉我?风表哥,为何要一直瞒着我?你知道吗?我甚至怀疑你--”
“妳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会令我父亲觉得奇怪。”他涩涩打断她,“我父亲很精明的,处处埋下了眼线,为了以防万一,妳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来如此。”她颔首,终于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妳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里,竟藏着几分她从前不曾得见的温柔。
她心弦一牵,“风表哥,你好像……变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
“从前的你,不会这么对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虽未点明,可两人都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
风劲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妳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她,被软禁在流风宫深处一间小屋,这小屋隐在一片林子后,人烟稀少,除了一个负责照料她的老嬷嬷,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对于自己的处境,她似乎一点也不奇怪,镇日只是坐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变化多端的天空。
她看云、看月、看星星,细细观察每一个最微妙的变化,樱唇总是浅浅抿着,若有所思。
她真的在想些什么吗?或者,什么也不想?
风劲孤身来到小屋,低声问老嬷嬷,“公主身子如何?饮食正常吗?送来给她的餐点都吃了吗?”
“都吃了。只有一道清蒸鱼,怎么也不肯吃。”老嬷嬷略略无奈。
“看来她讨厌吃鱼的毛病还是没变啊。”风劲微微地笑,挥手逐退老嬷嬷,推门进屋。
听闻咿呀声响,海珊瑚却是动也不动,仍是撑着双手趴在窗棂边,看着窗外。
风劲拉了张椅子,在她身畔坐下。“珊瑚。”他柔声唤道。
她偏头瞧他。
“我又来看妳了,妳高不高兴?”
她淡淡一笑,不言不语。
她究竟有没听懂他说什么?风劲心一酸,表面却扬起笑弧,拉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住,“妳在看什么呢?”他话家常似的问道。
“看云。”她终于有了反应,细声应道。
“瞧妳看得那么入神,有那么好看吗?”
“嗯。”她点点头,明眸又望向窗外,“云在天上飞,好开心。”
“是吗?”他随着她调转视线,望向天际那一朵朵教风吹着流转的云。“妳希望自己是一朵云吗?”
“可以吗?”她天真地眨眨眼,好期待似的睇着他。
“当然可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微凉的颊,“妳在我心中,就是一朵最软最美的云。”
“那我也可以飞吗?”她认真地问。
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风劲的心拧得发疼,“傻丫头。”他幽幽叹息,揽过她纤弱的盾颈。
是真的傻了吗?从那夜过后,她便成了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原以为她受了太大打击,数日后便会恢复,可如今已过一旬,她的情况仍未见好转。
懊不会这辈子就这么傻下去吧?
他抽口气,扳正她身子,捧起她娇颜,细细盯着她,“妳听我说,珊瑚。”
“嗯。”她乖巧地回望他,眼眸澄澈清透,不染一丝尘埃。
他忽地发怔,恍惚忆起那日她摔跌在雪地上时,便是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天她说了什么?
“珊瑚,记不记得妳曾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某个部分特别怕痛--还记得吗?”他低声问。
她却好似完全不记得了,只是静静望着他。
“妳就是我的痛。”他捧着她的脸,手指发颤,“妳就是我心中最软的那部分,妳知道吗?”
她表情未变。
他喉间一缩,“妳……听懂我说的话吗?”
她微歪着头,像是好奇又似不解地瞧着他。
他深吸气,一颗心痛得发慌。她,就是他的痛。
“海浪告诉我,我父亲是在青楼里找到妳的,堂堂公主竟被卖进了烟花窟,妳一定很怨吧?”他颤颤抚着她柔女敕的脸颊,“连我都不敢想象,妳长到如今,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微笑着捉住他大掌,像从前一样,扳着他的手指头玩。
风劲看着她的举动,眼眶忽地一热,“珊瑚,珊瑚!”他揽她入怀,略微激动地唤她。“妳说话吧!妳告诉我,妳究竟受了多少苦?妳怕冷、怕痛,是因为曾领受过这滋味吧?妳常挨饿受冻吗?是否时不时就要被人毒打一顿?”
她不语,螓首埋在他胸膛,小手还调皮地扯弄着他衣袖一角。
“我真希望能早些遇见妳,真希望自己能及时将妳救出火坑……”他在她耳畔痛楚地呢喃,“我出现得太迟了,是不是?我若能早点与妳相识相知,兴许妳就不会受那么多折磨了。”
她忽然轻轻推开他,芙颜扬起,对着他露出细白的贝齿,无声地娇笑。
这样的笑容,令他心酸,更心痛。
“妳不恨我吗?”他痴痴地望她,“我知道妳很怕我丢下妳,很怕我不要妳,我甚至想利用这一点,让妳乖乖听我的话,完成我的计画--我很坏吧?”他涩涩苦笑,“珊瑚,其实妳应该恨我。”
她只是微笑,清澈地、甜美地微笑。
她不恨他,不点也不。他想,他懂得这微笑的含义。
“我倒希望妳能恨我,若是妳能恨我,哪怕只是一丝丝,我也不会如此心痛。”
哪怕只有一丝丝,他也下会如此放心不下。
他咬紧牙关,凝聚所有残余的自制力,哑声坦白,“对不起,珊瑚,我不得不抛下妳。”
她依然微笑着。
他却忽然不敢看,别过眸,“为了阻止父亲的野心,我打算亲自率兵迎击。王城里有一半骑兵是我的人马,他们都奉我为主君,都以为我要夺取柄君之位,他们只听我号令,只有我才能领导他们。”他顿了顿,阴郁地继续,“到时候,我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叛国贼,身为女王的云霓,为了稳住政局,只能对我下格杀令。”
“格杀令。”她清脆地重复这三个字,像孩童牙牙学语,却对话中含义不明所以。
不懂也好。他也许不能活着回来--这事,她不懂最好。
风劲淡淡牵唇,捧起她容颜,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很久很久以后,妳还会记得我吗?”他叹息般的问。
她不答话,只是睁着那水亮的乌瞳,瞅着他。
兴许会不记得了吧?不记得更好。不记得,她便永远不会再似从前那般心痛了;不记得,她便能永远如现今一般快乐。
不记得,最好。
他深深地、长长地凝视她,期吩着能将她此刻的笑颜永镌心版。
时光,在两人彼此相凝中,如沙漏般,无声无息地流逝。
日落,日出,地老,天荒,凡人爱着,总盼着能锁住永恒,可永恒哪,也只是一首千古传诵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