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妍一愣,嘴角抽动一下。
这是踢馆还是砸牌?
“你行不行啊?”吕不韦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她,她比出食指放在他鼻下。
“you!wait!”
说完,起身,走到风雅台之间,吩咐台下:“把你们最好的琴拿来。”
琴摆上,她撩起衣袍,盘腿坐下,垂下眼,双手抚琴,玲珑一拨,琴音倾泻。
“好琴。”朱丽妍赞扬一句,然后微微一笑,十指张开,贴在琴弦之上,弦丝的冰凉渗透进掌心。
她闭眼,骤然提掌。
琴声清扬,纤长十指轻捻慢挑,几近缠绵。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学琴,不过是穿越之后才做的事。当时见魏无忌调琴,风姿俊雅,羡慕不已,便缠了他,让他教她。后来,魏无忌走后,虽然心伤,但还是舍不下素琴,就找魏含子继续教她。
或许是这个身体还带着赵胜的记忆,或许真的是她天纵英才,反正现在,她双手之下,琴声,正悠扬。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路又远又长。”
她唱着的这首《在水一方》,是由《诗经·蒹葭》改编而来。琼瑶作词,邓丽君演唱。她的嗓子因为被药灼伤过,声音有几分低哑,却显得缱绻又迷离。
吕不韦看着她在台中,衣袂飞扬,素手交错曼妙,微微笑着,眼眸半敛,眸光晶莹。
名惊天下的君子,秀美清艳,抚琴轻歌,出尘入仙。
视线缓缓滑过她的轮廓,最后落在那一张微微轻启的红唇之上。她向来唇红齿白,那张唇,细致姣好,柔软迷人。
朦胧间,隐匿的记忆呼之欲出。记忆里,有酒香浓重,有气息粗浊,还有红唇馨馥。
“很美对不对?”
戏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这才微微一颤,转头看龙阳君,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龙阳君转而看着朱丽妍,“伊人难求,吕老板,心动更难求。”
吕不韦睁大凤眼,瞪着龙阳君。
猛地再看看风雅台中,那个人清越地唱:“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他倏然站起,碰翻了桌案。
朱丽妍一惊,停了琴,愣愣望着他。
他低着头,道了一句:“抱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丽妍皱眉问龙阳君:“怎么回事?”
龙阳君只是一笑,“他的心,乱了。”
第5章(1)
魏王终于与赵国签订了盟约抗秦,朱丽妍舒了口气,终于搞掂了。
她兴冲冲地跑去吕不韦所在的客栈,结果却被告知吕不韦在一个时辰前刚退了房,说是回邯郸了。
靠,也不打声招呼,真不够意思!
朱丽妍又气匆匆地回去。
“啧,死狐狸!跑路倒是一溜烟!”朱丽妍一拳头捶在桌上。
“他或许是有急事。”魏无忌轻言道。
朱丽妍一愣,这才收了火气,道:“我也该走了。”
魏无忌垂下眼,“是啊。”
两人沉默。
“帮我问候姐姐吧。”
“好。她很快活,比我还快活,已经称霸了平原君府。”
“那就好,那就好。”
“你……也要保重。”魏无忌抬起眼,幽凝间,温柔一片。
朱丽妍胸中大痛。
曾经,这样的温柔为她所眷恋;曾经,这样的温柔让她感到甜蜜。可现在,只有疼痛,所有眷恋甜蜜均是虚妄,只有疼痛真实骇人。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有差池。”
魏无忌笑笑,俊颜却月兑不了哀愁,但语气却故作轻松:“你可做了保证的,不许耍赖。”
他这个样子,不是要让她心疼吗?
转过脸,鼻子有些发酸,她点头,“我不耍赖。”
她沉吟一下,终于说:“有句话,我知道不当说,但是我不吐不快。魏王善妒,你如此辛苦,不如……”你自己为自己打算。
“我知道。”魏无忌生生打断朱丽妍。
“是吗……”知道却不愿去做,魏无忌啊魏无忌,你这可算是愚忠?“那好吧,帮我送魏王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果然精辟。”魏无忌苦笑一笑。
“还有,关于吕不韦,你切忌不要让他赚了十成回去,能克扣的地方就克扣,不让他生意做顺就是了。”
魏无忌惊讶,“我以为……你会帮他。”
朱丽妍摇摇头,“其实我是为了赵国,赵国的确需要魏国米粮。”而且,吕不韦也保证了魏国反悔时,不会让赵国吃亏。
“别让他坐大,能牵制就牵制吧。”
魏无忌不知道,可她知道。吕不韦虽然现在在邯郸,表面上看他好像依附在赵国,其实,他的背后是秦,是号称虎狼的强秦。
终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金山银山,离开赵国,到蜀中去,成为秦相。
再一次的离别,此次,没有软风,没有假装的平静,没有对影两三人的悲凉,而是有迎风的王旗,日渐凛冽的深秋之风,还有千乘的车马。
“平原君,干了这杯酒。”优雅的信陵君端起酒杯,递给平原君。
平原君接过一笑,“好。”
一口喝了别离的酒,忍耐了所有的繁文缛节,她真的要走了。
她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他眼里的不舍与哀痛。
可是,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上了马车,身后威仪的礼乐还在耳旁震荡,那个人最后的神色让她几乎哭了出来。
这一次,她走了,就不再回头。
他一定也意识到了这点了吧,所以才会露出那么仓皇悲戚的表情。
可是……
她闭上眼。
王勃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天涯,真的那么接近吗?
可惜,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语。
人们在分手的岔路上,执手无语,相看泪眼。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儿女共沾巾啊……
魏无忌回了府邸,一人坐在台阶上喝酒。
“你也有借酒浇愁的一天。”龙阳君站在他的身边,影子遮挡了他的容颜。
“我也是凡人。”
他是凡人,所以借酒消愁;他是凡人,所以做错。
“真是……冤孽啊。”龙阳君也坐到他身边,“我做了件多余的事,我点通了那个吕不韦。”
魏无忌不语。
“其实,那二人早就互有好感吧,可惜两人都很愚笨,本来只是一线的距离,但在笨人之间,就好像万里。”
“我点通了那人,可那人还不知赵胜是女人吧?好像事情更为复杂了。你为何不帮帮赵胜,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她看透自己的心。”龙阳君瞅了魏无忌一眼。
魏无忌开口:“我不想。”他饮了口酒,道,“我不想点破,我不想把她推到别的男人怀里。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要看着他们不停地走弯路,而迟迟走不到一起。”
龙阳君问:“即使,这样会让她痛苦?”
“对,即使会让她痛苦,即使会让她得不到幸福。”
风尘仆仆地回到邯郸,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入了宫。
赵王拉着朱丽妍的手,询问:“魏王的意思是?”
朱丽妍叹了口气,道:“大王,臣不愿说假话。”
赵王脸色一沉,松开朱丽妍,道:“卿但说无妨。”
“魏王虽签了盟约,可不能指望。若赵国有难,魏国未必会帮。”
“……”赵王沉默了一会,道:“意料之中,但寡人总心存侥幸。看来是寡人太天真了。”
朱丽妍道:“魏王心胸狭窄,处处处心积虑,却不懂大局,难以依靠,且魏王大概颇为崇尚远交近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