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是你一手打造、看著它逐日茁壮的饭店,难道对你而言,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能有什么意义?”她别扭地别过头,“还不就……这样。”
“薇若!”他转过她脸庞,不许她逃避,“我要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装傻。
“你懂的。”他说得坚定。
他真那么想知道吗?真那么想逼出她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吗?好,可以!
“上去跳舞。”她扬手,指向一座高起的玻璃平台。
“什么?”他一愣,顺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周遭的人群正随著逐渐高昂的音乐往彩光四射的玻璃平台集中,一面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他们要做什么?”还没回过神,一个抓著麦克风的男人忽然跳至他俩面前。
“小姐,你跟这位先生是情侣吗?要不要一起上来参加比赛?你们两个很登对哦。”
“什么比赛?”庄意森防备地瞪著几架在附近出没的摄影机。
“PARAPARA舞大赛。”
PARAPARA?庄意森往台上瞥去,看见十数个装扮怪异的年轻人正摇手晃脚,跳起宛如带动唱的舞蹈来。
愚蠢!庄意森嘴角一抽,望向席薇若,惊觉她的眼眸竟闪闪生光。
不会吧?才刚掠过不祥的预感,便听见她挑衅的娇嗓扬起──
“你真那么想知道的话就上去跳,如果能得名,我就告诉你。”
“别闹了,薇若。”他根本不会这劳什子PARAPARA舞啊!
“除非你不想听故事。”
他当然想听!“可这到底是什么舞?是青少年跳的那种街舞吗?”
“没那么难,很简单的。”樱唇抿著淘气的笑,“像这样摆摆手就行了。”一面说一面比画。
愚蠢的动作,可她做起来却韵律感十足。
他叹气,“饶了我吧,薇若。”
“那好吧,我们走。”她转身就走。
他将她拉回,“你真要我跳?”
“不错。”她神气地扬起下颔。
他深深看她,“好,我跳。”
一咬牙,他接下战帖,几个跨步跳上台,勉强自己跟著人群笨拙地摆动身体。
吧脆的反应令席薇若一阵惊愕,愣愣站在原地看著台上的他。他夹在一群青少年当中,学他们以各种奇怪的招式舞动双手。
“欧吉桑!跳得不错哦。”几个围观的年轻人笑弯了腰,戏谑地吹口哨。
欧吉桑?庄意森脸色一变,年方三十,英俊挺拔的他,在这群小表眼中居然成了“欧吉桑”?
他一阵尴尬,脸庞泛上淡红,不知所措地僵立原地。
哦,老天!见他这副模样,席薇若嘴角咧开,怎么也压抑不住笑意。
这辈子他大概不曾这么丢脸过吧?
“节奏!意森。”她将手圈放在唇前,朝台上大喊,“要有节奏感啊!”
庄意森回她一记屈辱且愤慨的眼神。
她更加乐不可支,索性也跳上台,“你看我,学我的动作。”
他照做,一、二、三、四,左右敬礼,五、六、七、八,上下摇手……他很认真地跳,僵硬的身躯却摇动出怪异的姿态。
她狂笑。
“笑什么?”他在音乐声中吼她,“我很认真耶。”
“我知道、知道你很认真。”她笑得喘不过气来。
就是因为他很认真,她才觉得特别好笑──这男人一点舞蹈细胞都没有。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不顾面子陪著她跳,一板一眼地模仿她每一个动作。
他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吗?还是,恤真的那么想听她的故事?真那么想了解她?
内心有某处坍落了,她忽地停下舞步,伸手抚住紧紧揪扯的胸口,那里好酸,又好甜……
“姊姊!漂亮姊姊!为什么停下来了?”几个青少年喊道,眼中透著仰慕,“你跳得很赞耶!”
漂亮姊姊?庄意森脸色再度一青。为什么她是“漂亮姊姊”,他却是“欧吉桑”?他的外表真有那么老气吗?
哀怨的神情落入席薇若眼底,惹得她又是噗哧一笑,一颗心逐渐融化。
“……从前有个小女孩,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著妈妈住在饭店里。”
“什么?”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庄意森一怔。
她瞪他,“你不是要听故事吗?我开始讲了。”
“哦。”他恍然大悟。
“给我好好听著!”她一面旋动著双手,一面喘气继续,“她们住在台湾、在美国、在世界各地的五星级饭店里,只为了等一个人。”
“她父亲?”他眸光一沉,停下舞步。
“干嘛停?继续跳啊!”她娇斥,“这首曲子才正要进入高潮耶。”
“是、是。”他无奈地继续跟著她“带动跳”。
“那个人总是很忙,总是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总是出差,而小女孩跟母亲如果想见他,就只能到他落脚的城市找他,住在他指定的豪华饭店里。”她将双手在空中交又,“有时候,他会花一点时间跟小女孩说说话,可大部分时间,他一到饭店就去找她妈妈,两个人关在房间里。于是,小女孩只能一个人坐在饭店大厅里,看著人们来来去去。”
他默默听著。
她深吸一口气,“她看到很多人,有像她爸妈一样来偷情的男女,有脑满肠肥的大亨带著高级应召女郎,有出差的主管,有举办婚宴的新人,还有来参加婚宴的宾客……
“她很无聊,只好偷听别人谈话,她听得懂很多国家的语言,偷听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难,而那些大人在她面前也从不避讳,所以她往往会听到很多秘密。下属痛骂上司,主管鄙夷客户,女人抱怨男人,男人欺骗女人……也许是看得太多,也听得太多,所以她觉得饭店真是个肮脏污秽的地方。”
她停止说话,身躯跟著旋律使劲摇摆,苍白的唇角噙著一抹嘲讽。
“她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饭店吗?”他困难地学著她的动作。
“不。她最受不了的,其实是她只有在饭店才能看到自己的父亲,除了饭店,她不曾在任何地方看过他。”
他心一紧,“薇若……”
她倏地转头望他,明眸点燃火苗,“一个只有在饭店才能看得到的父亲,你不恨他吗?你真的不恨自己的父亲?”她咄咄逼人。
他却听出其中的无奈与迷惘。她真正想逼问的,是自己吧。
“我不恨他。”他停住舞步,低声道,“我只是很难厘清自己对他的感情,现在仔细想想,也许我只是希望他能常常回头看我。”
“回头?”
“其实我是……爱我父亲的。”他哑声坦承,“我很爱很爱他,因为太爱了,所以才决心跟随他。”睇望著她,他轻问:“……你呢?”
席薇若一震。“我不爱,一点也不爱!”她倔强地否认,用力甩动双手,“我很恨他!我讨厌他!”
“薇若──”
“你跟著我跳啊!”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她锐声斥道,“不许偷懒!”
他伤感地望她,“圣诞树上的星星,都是为他挂的吗?”
“不是,才不是!”她拚命摇头,“不是!”
“薇若。”他不忍地轻唤。
“你可恶!”她槌打他胸膛,“不是答应我要得名吗?干嘛不跳了?跳啊!再烂也要跳下去!”
她语气指责,他却将藏在那锐气嗓音后难以言喻的悲痛听得分明。
他心一扯,陡然展臂紧紧拥住她。
“你干嘛?想耍赖吗?你──”
炽热的吻封住她的抗议,一阵缠绵后,他拦腰抱她下台,往僻静的角落走去。
身后爆出一阵热烈掌声及尖声怪叫,可两人都置若罔闻。他一心只注意著怀中的她,而她则紧咬著唇,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