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感谢他吗?若不是他,她现在可能正在警局面对警察无情的质询;若不是他,她今晚也许要承受这些人更加恶毒的眼光。
一切都要感谢他吗?
颤著心韵,程水莲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窒闷,她扬起清澄丽眸,以一种属於齐家人的傲气流转周遭。
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她会很害怕这样的注视,可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胆怯少女了——齐京教会了她怎样戴上镇静的面具。
“其实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菱唇微扬,“凭我们两个这种水平,别说职业比赛,连业余的恐怕都过不了第一关吧,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没错。”齐京接口,深眸迅速掠过一道辉芒,除了程水莲,没人注意到他正对妻子表示赞赏。
“哎唷,两位,拜托你们别那么谦虚了好吗?”
“是啊,你们跳得真的很棒耶。”
“说实在的,你们两个到底练探戈练了几年啊?第一次共舞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
这个问题令程水莲一愣,她眨眨眼,星眸一时漫开蒙胧。
是啊,他们第一次共舞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彷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七岁。”略沉的嗓音淡淡扬起。
她愕然望向齐京,后者也正凝视著她。
“真的?那么早吗?”某人惊讶地嚷道,…坦么说,你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喽?”
她闻言一愣,直觉摇了摇头,“不,不算吧。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咦?高中就认识了啊。”
“嗯。”她轻应。
“在台北吗?哪一所高中?”
“在台东,一所乡下学校。”
“台东?”众人面面相觑,难以想像呼风唤雨的齐家少东竟曾窝在那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
“那时候我女乃女乃身子不好,所以我陪她在乡下住了几年。”齐京简单回应。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灰姑娘能有机会攀上高枝变凤凰了。
是错觉吗?她似乎能听见这些人心底的声音——他们在嘲讽她吧?
程水莲深吸一口气,扬起玉手下意识拂了拂鬓边一缙细发,腕上卡地亚最新款的钻石手链与秀颈上价值连城的项链相映成辉,衬得她因跳舞而酣粉的脸颊更加晕红。她旋过身,YSL红色礼服裙裾翻飞出吉普赛女郎的迷人韵致,瞬间攫住场内男性一致的注目礼。
“我们该走了吧?京,你明天还要飞去纽约开会呢。”她仰头温柔地凝望夫婿,不高不低的声调恰到好处。
“对啊,差点忘了。”齐京点头,嘴角淡淡勾起招牌微笑,瞬间迷倒一屋子女性。“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语毕,他扬起手臂,极自然地环住妻子纤细的肩,在众目睽睽下,潇洒悠闲地拥著她离去。
就连退场,他也如王子一般睥睨全场,气韵天成。
她涩涩苦笑,这一刻更加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公主。纵使接受了这么多年的训练,她仍然无法在公众场合表现得同他一般气定神闲。
即便穿戴著名贵衣饰,也不过是个呆板的洋女圭女圭而已。
步入苍茫夜色,她抬眸,若有所思地凝望天际一弯新月。月,冷冷的、静静的、漫不经心地洒落一夜光华。
“我让你丢脸了吧?京。”
“什么意思?”揽住她的手臂一紧。
“我一直在想,也许你当年不该指定我为未婚妻。”她幽幽地轻吐。
“……那有什么不对?”
她转头,悲哀地望住他,“我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由我来决定。”他说,在穿著制服的司机打开车门后,近乎霸道地将她推进装潢豪华的车厢内。“回家吧,别想那么多了。”
教她怎能不想呢?教她怎能不介意呢?
比起出身於名门望族的齐京,她只是一个家世平凡的普通女孩而已。她没钱没势,从小在乡下长大,功课中等,个性又胆怯,在学校里还常被欺负,要不是她外公在齐家担任管家,他们两人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所交集。
可当年如一颗星子般坠落校园的齐京却注意到她,还指名要她以未婚妻的身分住进齐家——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谬!
她何德何能,究竟是哪一点被他看上了?
多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她,即便两人结婚这么久,她仍无法释怀。
或者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木偶女圭女圭?他不需要她多出色,只要她愿意配合他就行。
他要的,不是她本人吧?他要的,只是一个能随他所欲塑造的齐家少夫人。他曾说过,与其奉家族之命娶一个骄纵无度的富家千金,不如亲自训练一个完美的妻子。
这就是当年他指定要她的原因吧?
而她,傻傻地将他的宠幸视为天下降落的奇迹,带著满腔仰慕与爱恋乖乖地服从他每一个指示、每一个命令——像个乐昏头的白痴!
坐在小厅的窗边,程水莲在心底毫不留情地讽刺自己,经过一番岁月流转后,她已逐渐认清当年的自己有多天真、多傻气。
她心甘情愿成为任他操纵的玩偶,如今想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
“真笨!”她喃喃自嘲,凭窗站起身,忽地一阵措手不及的晕眩。
怎么回事?贫血吗?头好晕啊!
她双手乱挥,急著想抓住什么来稳住摇晃的身躯,不意竟撞上窗台边缘,折断了指甲。
“好痛!”她尖呼一声,咬牙忍著指尖传来的剧烈疼痛,迷蒙著泪眼瞪住受伤的右手食指,涂著金粉的残破指甲与其他光鲜亮丽的指甲并列,宛如某种恶意的玩笑。
就好像灰姑娘不意闯入了属於公主们的盛宴——
“可恶!”她收紧右手,高声叫唤,“小翠!小翠,你在哪儿?”
“是,少女乃女乃,我在这儿。”听闻女主人的叫唤,年轻女仆匆匆赶来,“有什么吩咐吗?”
“马上要Lulu到家里来,我需要她!”
“Lulu?”小翠一愣,刚被指派专门服侍少夫人的她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Lulu是谁?”
“美容师!你不知道吗?快叫她来!”程水莲严厉地喝令。
“是、是,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见女王人神色不对,小翠连忙点头,急急退下找人去。
见女仆的背影淡去后,程水莲才觉得心情平静一些,她跌坐在沙发上,轻轻喘著气。
“怎么回事?你刚刚在大呼小叫什么?”责备的声调在她身后扬起。
程水莲身子一颤,急急站起身,迎向神态严肃的中年妇人。后者头顶著高贵的发髻,身著一袭特别订做的旗袍,美丽的脸庞明白写著不赞同。
“妈。”她轻唤一声,下意识敛眸。
“怎么了?”齐夫人皱眉。
怎么了?
清冷的一句问话,教程水莲愕然垂首,瞪著那只断裂的指甲,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为了一片指甲大发脾气,她究竟……在搞什么啊?
注意到她的视线,齐夫人跟著落下目光,“怎么会弄断的?”
“刚刚头有点晕,不小心碰到窗台——”
“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吗?老是毛毛躁躁的!”
“……对不起。”她容色发白,感觉头又晕了起来,这回,还伴随著反胃。她连忙伸手掩唇。
“怎么?不舒服吗?”齐夫人讥诮地打量她,“该不会昨天晚上玩得太疯,没睡好吧?”
“我昨天跟京一起参加宴会。”轻细的嗓音从指间逸出。
“他可没像你这么累,一早就赶飞机去纽约了呢。听说他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
这是责怪她没尽到做媳妇的本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