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样礼貌地颔首,容色奇异地苍白。
亨利微微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举步就走。
燕琉彩望着他的背影,有半晌,只是凝立原地不动。
直到路西法带着笑意的嗓音扬起,“琉彩,是妳吗?怎么不进来?”
她这才转过身,轻轻带上门,走向半靠在床头的路西法,默默睇他。
一见到她异样的神情,后者立即恍然,剑眉一紧,“妳都听见了?”
她摇摇头,黑眸闪过数道复杂光影,好不容易才哑声开口,“只听到一点点,关于国际基因研讨会的。”
蓝眸一闇。
“你们──打算做什么?”她问,低哑的嗓音蕴着淡淡绝望,“你要亨利他们布置些什么?”
他没有回答,静静凝望她,蓝眸幽邈,深不见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秒,对燕琉彩而言都是折磨。
她屏息等待着,等待着他开口,等待着他告诉她也许她一辈子也不想听到的事──
是的,她隐隐约约地明白自己不会想听,可她必须听。再怎么不愿,再怎么想逃,终究还是要得知真相。
她必须了解全部的他,不管好的,坏的……
“我一直想,这些事情总有一天必须告诉妳。”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口,语气彷佛清淡,却又深沈得令人心脏一紧,“我可以选择一辈子不再见到妳,假装在我的生命里从来不曾有个像妳这样的女人存在,可既然我忍不住见妳的渴望──”他忽地一顿,湛幽的蓝眸染上苍郁,“这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
瞧他说话的口气与神情,多么沈痛,多么苍凉!彷佛他们的重逢对他而言不完全是一件快乐的事,彷佛再度见到她虽然喜悦却也痛苦……
“为……什么?”她茫茫地,嗓音几乎梗在喉头。
他凝视她,良久,“琉彩,妳记得吗?”
“记得什么?”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发高烧,妳也是像前天这样整晚守在我床边。”
“嗯,我当然记得。”她点点头,眼神因回忆而朦胧,“那时候你才刚到我们家不久,身子还因为营养不良很虚弱。有一天你因为被邻居的孩子传染,严重高烧,我差点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所以,妳在我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任妳爸爸怎么劝也不肯离开我。”
“因为我怕──”她垂落眼睫,压抑的嗓音掩不住浓浓情感,“怕我去睡了,醒来也许就见不着你。”
他闻言,呼吸一紧,不觉闭了闭眸,“琉彩,妳──”
“怎么?”
“如果不是我──”他深吸一口气,“妳也会这么做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
“那时候我对妳而言,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吗?所以如果发烧的人不是我,妳也会这么照顾他,对吧?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倒在妳面前,妳都会忍不住伸手救他?”
“我──”她一窒,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无论什么人,她都会像照顾路西法一样照顾他?
“我、我想……应该是吧。不是吗?助人为快乐之本啊。”
“是吗?”蓝眸忽地沈黯,他别过头,不再看她。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忽然冷淡的神态,她有些惊慌,“我说错话了吗?路西法?”
“不,妳没错。”
“可是──”
“我早知道妳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那──不好吗?”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她犯了某种不可饶恕的错误,“难道你能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袖手旁观吗?”
“我可以。”
“什么?”她一愣。
“我可以。”他回过头,蓝眸冷冽,“对与我无关的人,我可以袖手旁观。”
“你──”燕琉彩震撼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脑海忽然快速掠过契塔维夫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根本只是个投机份子!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去保卫那些孤儿寡妇,可一旦他们挡了他的路,他同样也能毫不容情地做掉他们。
“路西法,告诉我。”她咬牙,深深呼吸,“你为什么加入军队?”
“因为军队是唯一能让我这种人活下去的地方。”他冷然回应。
简洁有力的一句话宛如利刃,准确地刺入燕琉彩骨髓,她狠狠一颤,扬起迷蒙的眸望向面前神情漠然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八章
他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世。
“妳已经知道我是个复制人了,但妳并不晓得,其实我是有父母的。”
“父母?”
“嗯。或者说制造出我的人。”路西法加了一句,俊唇拉开讽刺的弧,“他们是抽出亲生儿子的基因制造出我的,那个人,就是我哥哥,米凯。”
“米凯?”
“是的,米凯。”路西法冷然接口,“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他,因为他遗传了我母亲虚弱的体质,父亲怕有万一,所以才制造出我,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燕琉彩怔怔地,“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他一旦有需要,我立即能提供他完全兼容的器官。”
“什么?”冰锐的嗓音惊怔了燕琉彩,她不敢相信,直直瞪着路西法。后者面无表情的脸庞令她心脏一阵抽疼,“路西法──”
蓝眸深幽,“妳能想象吗?琉彩。想象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只是为了提供另一个人器官?对我父母而言,我不过是个复制品而已,我的存在价值只是为了延续他们最宝贝儿子的性命。”低沈的嗓音震动着室内的空气,彷佛平静,底蕴的激烈情感却让人呼吸紧窒。
燕琉彩听着,不禁呆了。
“所以我恨他们。当我有一天无意之间从母亲口中得知真相时,我任由她坠落山崖而不伸手救她,几年之后又点燃大火将米凯困在火场,害死了拼命救出米凯的父亲。”他继续说道,嗓音丝毫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叙述着某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似的。
可这一切明明与他有关!她能够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情绪──
她能够的,能够的!
不知怎地,燕琉彩有些心慌,她望着路西法,望着眼眸深不见底的他,试图从其间找到一丝潜藏的情感。
他不可能是完全无情的,不可能对过往的一切漠然,不可能对死去的父母漠然……不可能吧?
她的表情告诉了路西法她的心情,他淡淡一笑,胸膛窜起某种既冷然又苦涩的滋味,“妳如果想从我身上寻找一丝残留的人性,那我劝妳别白费心思了。从那个女人坠落山崖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是个人了。”
她身子一颤,倒抽一口气,“不,路西法,不是的,你当然是人──”黑眸忧伤地望着他,逐渐漫开薄薄白雾。
他只是慢慢悠悠地继续,“妳知道我去年离开哈斯汀时做了什么事吗?我命令在军中的部下发射了两枚导弹,一枚指向米凯的宅邸,一枚指向哈斯汀一栋摩天大楼。”
“什么?”平淡残酷的言语狠狠划过燕琉彩心扉,她瞪着路西法,容色苍白,“路西法,你不可能……那么多人,还有你哥哥……”
“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截断她,凝视她的蓝眸第一回抹上完全的冷酷,“我只想报复,妳懂吗?琉彩,报复米凯以及另一个背叛我的朋友──为了报复他们,我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必须陪葬。”方唇怪异一扯,“我不是妳,琉彩,世人的生命对我没有意义。”
“路西法──”她身子一软,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再听下去。
这么说她在契塔维夫那里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他之所以加入军队只是为了生存,而为了贩卖军火赚钱,他甚至不惜与野心家们结合,千方百计在世界各地煽动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