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凤眼一眯。
“大!押大啦!”他要找的人正混在一群光着或半光着膀子的男人中间,手舞足蹈地大叫。
长发被梳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一脚踩在凳子上,不停地骂骂咧咧。虽然动作粗鲁,却唇红齿白得像个少年。
吕不韦慢慢地走过去,她还浑然不知,直到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平原君,原来你在这儿啊。”
他的声音虽小,但“平原君”三个字让身边的男人们“哇”的一声炸开了一片。
哗啦啦,地上跪了一片,说着:“见过平原君。”
朱丽妍没意思地把腿从板凳上放下来,道:“起来吧,起来吧。”然后瞪了吕不韦一眼,“干吗!你皇家反千组啊!”
吕不韦自然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是哼了一声:“我是来恭喜平原君的。”
“啧,狐狸给鸡拜年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平原君不要再侮辱鸡了。”
“你——你这个死狐狸!”
“我若真死了,平原君在这里跟我说话不是所谓‘鬼见鬼’?”
“靠!就算你没死,你也去死吧!”
朱丽妍不理会行馆里一片目瞪口呆的人,径自走出行馆。吕不韦不紧不慢地在她后面跟着,叫她:“喂!别走那么快啊!”
朱丽妍回头,愤愤道:“你乌龟啊,走这么慢!”
吕不韦挑眉道:“我不是狐狸吗?怎么又成乌龟了?麻烦平原君给个准信吧。”
朱丽妍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吕不韦以为她又要说什么,结果她道:“我突然想到个笑话,要不要听?”
吕不韦一愣,直觉点头。
“有一天,一只乌龟看到一只蜗牛爬得很慢很慢,就对他说:‘你上来,我背你吧。’然后蜗牛就上去了。过了一会,乌龟又看到一只蚂蚁,对他说:‘你也上来吧。’于是蚂蚁也上去了。蚂蚁上去以后,看到上面的蜗牛,对他说了句‘你好’。你知道蜗牛说什么吗?”
吕不韦已经觉得有点不妙了,摇摇头道:“不知道。”
“蜗牛说:‘你抓紧点,这乌龟好快!’哇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吕不韦嘴角抽搐一下,就连后面的吕连也拿出手帕来擦汗。
这个人……就是没心眼吧……
吕不韦突然产生了钦佩感,“像你这样缺心眼的人,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真是不容易。”
朱丽妍藐视了他一眼,“你不要把很简单的事说成这么复杂。”
“简单?”吕不韦哼笑,“平原君简简单单就把我手下的桑农蚕农、织工作坊主逼得走投无路,真是令人佩服。”
朱丽妍突然诡异一笑,笑容里有着浓重的轻蔑,“可吕老板还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不是吗?”
吕不韦深深看着她,问:“你真想把我逼到走投无路?”
朱丽妍大笑起来,却没有回答。
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肯定,可现在,排除赌气的那点不甘心,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说出将他赶出邯郸的话。
“你还可以做些事,不是吗?你可以抬高工钱保住你的桑农蚕农,再将赵产的原丝与你积压的衣服销往韩魏两国。你根本不会血本无归,反而还可再赚一笔,所以,你不用专门到我这来装可怜。”
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里收起所有戏谑与嘲弄,认真得可怕。
吕不韦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原来还能这样啊,真是谢谢平原君提点了。”
又是那副狐狸样,朱丽妍皱起眉头,摆摆手,“算了算了,真是夏虫不可语冰,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笑着说,“死狐狸,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背着手,不再理会吕不韦与吕连,自己离开。
垂下眼,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但心里却热闹不起来。
今日,是她的生日呢。因为无法算阳历,她就用了阴历。
五月初七,最为和暖的日子,万物繁盛。妈妈说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生的孩子,一生都不愁吃穿。
好像是真的呢,即使好笑地穿越了,也是当了个了不起的大官。
她看看天空,阳光在她眼里闪动,流云无迹。
她连忙低下头。
原来真的是天空越蔚蓝,越怕抬头看。
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可是还是很寂寞。没有一个人懂她在想什么,没有一个人懂她此时的心情。
生日快乐哟,丽妍。
往年,很多人都会这么祝福她,今日,就让她自己祝福自己吧。
第8章(2)
办臂猛地被人拽住,朱丽妍被人旋转九十度,对上一张皱着眉头的脸。
“你怎么了?”
朱丽妍有些恍惚,茫然问:“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他一脸的不耐烦,但还是说:“谁都看得出你不对劲吧。”他不由分说,扯着她往回走,“不早了,先吃饭。”
朱丽妍愣愣地由着他拉着自己,愣愣地随他上了饭桌。
她看着眼前丰盛的佳肴,眨眨眼。
“不管有什么事,一个人闷着总不好,但如果不想说的话,开心地吃一餐也不错。”可能是真的看出她心情不好,他没有再说刻薄的话,语气放柔了许多。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其实你是个好人对吧?”
他不自觉有点羞赧,“你才知道啊。”
“是呀,以前觉得你又奸猾又阴险呢。”
他抿抿唇,然后道:“你说得对,我就是那样的人,你不要被我现在的样子迷惑了。”他的话语里有赌气的味道。
朱丽妍嘻嘻道:“生气了?不要这么小气嘛!”她看了菜一眼,“哇,好好吃的样子,我不客气了!”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你怎么还是一样毒啊,说点好听的吧,不然连饭都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吃了也是浪费粮食,不起一点作用。”
“你在说我白痴吗?”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聪明一点。”
“你——”
怒气冲冲地瞪了吕不韦一眼,朱丽妍赌气自己吃了起来,吕不韦看她鼓起的腮帮,低低地笑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
朱丽妍吃着吃着,发现吕不韦只是看着她,自己一点也没有吃,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说:“你也吃啊。”
吕不韦这才开始动手,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吕不韦笑笑,“去了就知道。”
心里有些期待,忐忑不安地吃着饭,不时偷偷地抬眼看对面的人。他低垂着凤目,专心地吃饭。
真是个复杂的人,朱丽妍这么想。
在黑与白之间徘徊,一面是商人的精明,一面又是会细心关心人,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怪吧,好与坏,无论哪个方面都不彻底。
就在朱丽妍看着他发呆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了,冲她一扬眉毛。
她没有一丝被抓到的羞愧,大大方方地说:“你真是个怪人。”
他顿了顿,说:“谢谢夸奖。”
吃完饭之后,天色已经转黑。吕不韦吩咐吕连买了酒外带,还拿了不少酒杯。朱丽妍只是好奇地看着,没有过问,看他到底有什么把戏。
“夜黑风高,你难道要把我绑架了换钱?”朱丽妍模模下巴,“你虽然爱钱,但不至于这般吧。”
吕不韦瞪她,“你太高估你自己,我对你这种货物没有兴趣。”
朱丽妍也瞪他,“我很差吗?我外表光鲜,内心崇高,标价不会低。”
吕不韦笑道:“你好像在怂恿我把你卖掉。”
朱丽妍转转眼睛,“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可不卖。”要卖也只卖艺不卖身。
吕不韦竟然带她出了城。
夜色下的护城河,奇异地带着朦胧。月色撩人,河面波光粼粼,总让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