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当一个人活到九十岁的时候,他往往会回顾自己的一生,评价并思考白己的成功与错误。他也许会想:“假如我这么做而不是那么做,事情会怎么样?”或者“如果我把那件事重做一遍,结果会怎么样?”
哎,我可没有时间来干那种无聊的事。
我向前看,我总是向前看。我是个苏格兰人,已经背井离乡度过了漫长—生的大部分时间。美国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建立家庭,生儿育女。我已经看着我的孙辈们长大成人。在差不多六十年的时间里,我只爱一个女人,跟她一起生活,对她爱慕不已,跟她一起干活儿。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时候,在她身边干活儿。
我的安娜是我的宝中之宝。我们俩在一块儿,嘿,那真是快活极了。
我是个富有的人。哦,不光在钱财方面,而且在家庭方面。家庭第一。那是另一件宝贵的东西,无论过去还是将来始终是我生活的组成部分。安娜和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为他们自豪,自豪的程度几乎相当于我对他们的爱。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有一次我把这三个人叫到一起,提醒他们要对麦格雷戈家族,对麦格雷戈家族的繁衍负起责任。可是,令人遗憾的是,我的孩子们在这方面有点儿迟钝,他们的母亲很担心。
于是,在别人帮了点儿忙的情况下,他们都顺利结婚了。哎呀,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些结合又给安娜和我增添了两个宝贝孙女儿和一个可爱的孙子。优秀,健壮,有资格当麦格雷戈家族的人。
现在,我已经有了十一个孙儿孙女——其中三个是麦格雷戈家族的名誉成员,因为他们姓坎贝尔。上帝作证,尽避如此,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都给安娜和我带来了欢乐,我们看着他们从婴儿长成大人。
像他们的父母一样,他们对履行自己的责任,对体会婚姻和家庭的重要意义理解很慢。这使他们的祖母日夜担心。我可不是个袖手旁观、随我的妻子发愁的那种人,真的不是,绝对不是。我对此做了认真的思考。
我有三个年岁最大的孙女和外孙女已经到了结婚年龄。她们都是健康、聪明、漂亮的女子。她们已经依靠自己在事业上取得很大成功。这类事情——安娜开导过我——对女人来说跟对男人一样重要。劳拉、格温德林和朱莉娅分别成了律师、医生和实业家。我的姑娘们聪明可爱,因此我一定要为她们物色百里挑一的男人来创造她们的生活。差一点儿我都不干。
我已经看中三个好小伙子。他们都来自好门第。还是英俊的小伙子。啊,难道他们不会成为好夫妻,为我生几个漂亮的小女圭女圭?
计划是一次抓住一个。在这种事情上,我最好还是因人而异,巧施手段。于是我从劳拉着手,她毕竟是年纪最大的。要是我在圣诞节之前还不能让年轻的劳拉闻上桔子花的味道,我就不叫丹尼尔·麦格雷戈。
一旦劳拉的事儿办妥,我就为我亲爱的格温①物色好一个小伙子。朱莉娅也许是三个当中最棘手的姑娘,不过我现在已经着手办这件事了。
我要做的只是推他们一把。我毕竟不是个中间人,只是生命的冬天里的一位热心肠的祖父和外祖父——我希望这是个漫长的冬天。我还要看着我的曾孙们成长呢。
要是这几个姑娘不肯结婚,不肯给我生几个小女圭女圭,我有啥法子,我倒要问问你?哈。哎哟,我们非得把这几件事办成不可,这样安娜当然就可以放心了。
——丹尼尔·邓肯·麦格雷戈
《私人回忆录》
第一章
电话铃响了六次,终于传到她酣睡的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响到第八次的时候,她勉强从毯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她先是狠狠地敲一下闹钟,把青蛙克米特兴高采烈的脸敲到了地板上。这是那一年里死去的第三只青蛙。
她那长长的、不戴戒指的手指顺着胡桃木床头柜移动,终于抓到话筒,拖着它钻进了被窝。
“讨厌。”
“电话铃响了十次。”
劳拉·麦格雷戈用毯子蒙住头,对大声的指责皱了皱眉头,然后打个呵欠:“是吗?”
“十次。要是再响一次,我就要拨911了。我以为你躺在血泊中呢。”
“我在床上。”她依偎着枕头费力地回答说,“在睡觉。晚安。”
“快八点了。”
“什么时候?”
“早晨八点。”这时候,丹尼尔·麦格雷戈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了,知道在他认为已经是中午的时候他的哪一个孙女竟然还在床上睡大觉,“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九月早晨。你应当起来享受一番,小泵娘,别躺在床上浪费大好时光。”
“为什么?”
他生气了,“你的生命在流逝,劳拉。你的祖母很为你担心。哎呀,昨天晚上她还在说,她一刻也不得安宁,担心她的大孙女。”
安娜根本没有说过这种话。但是,他经常利用他的妻子来骗家里人干他想让他们干的事,这个花招是他的一个老习惯。麦格雷戈一家人很欣赏这种传统。
“挺好。什么都挺好。棒极了。现在睡觉棒极了,爷爷。”
“哦,快起床。你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过来看望女乃女乃了。她在不高兴。你以为你是个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就可以忘记你亲爱的老女乃女乃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皱了皱眉头,还朝房门瞥了一眼,想搞清楚房门是否紧紧关着。要是安娜听到他在称她为亲爱的老女乃女乃,她会剥他的皮的。
“过来过周末吧,”他吩咐说,“把你的表妹、堂妹都带来。”
“刚好有点时间看看书,”她嘀咕说,接着声音越来越轻,“不过,我马上就过来。”
“要快。我们不会永远活着的,你要知道。”
“会的,你们会的。”
“哈。我给你送去一件礼物。今天上午你就会收到。因此,你快起床吧,打扮一下。穿上礼服。”
“好吧,没有问题。谢谢,爷爷。再见。”
劳拉把话筒扔到地上,钻到枕头底下,又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二十分钟以后,有人摇晃着她,还骂了一声,把她粗暴地叫醒了,“该死的,劳拉,你又干出这种事来。”
“什么事?”她从床上猛然坐起来,乌黑的眼睛睁得老大,呆滞无神,黑发乱作一团,“什么事?”
“话筒没有放好。”朱莉娅·麦格雷戈后面握着拳头,火冒三丈地说,“我在等一个电话呢。”
“我,啊……”劳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将手塞进乱蓬蓬的头发,好像要清一清脑子。她上午总是懵懵懂懂的,“我想,爷爷来过电话。也许。我记不清了。”
“我没有听到打电话的声音。”朱莉娅耸了耸肩,“或许我刚好在淋浴。格温已经去医院了。爷爷想干什么?”朱莉娅看见劳拉仍在发呆,就笑着坐到床沿上,“很可能还像往常一样,说什么‘你的女乃女乃为你很担心’。”
“我好像记起什么来了。”劳拉微微一笑,躺回枕头上,“要是你从淋浴间里早—点出来,你还接得上这个电话。那样的话,女乃女乃就该为你担心了。”
“她上个星期已经为我担过心了。”朱莉娅看了看古色古香的白铁矿石表,“我得赶快去看看布鲁克林的那处房产。”
“又一处房产?你上个月不是刚买了一栋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