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他也懂了,她已经受影响,自己就和那些画家一样后势看涨,真令人兴奋。
“是你懂得太少。”她将画卷收一收,交到他手上。“你既然有心收藏书画,就应该先对此行进行了解,不该胡乱听从别人的意见,让自己吃亏。”
“是我太不用心,我错了。”他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教她惊讶。
“其实也不能怪你。”奇怪,他怎么不像一般男人死不认错?“鉴定书画这门功夫,本来就不是一、两天可以练成,不过要像你这样收藏了好几年书画,却还一窍不通的,倒还不多见,你真该好好检讨。”叨念到最后,上官云中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笑出声,只好憋着。
“你尽避笑啊!”干嘛憋着,多难过。“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我是个暴发户,没什么学问,当然也不懂字画。”
余恨知突如其来的吐白教上官云中愣住,他可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表情认真得很,一点都不像在说笑。“你尽避嘲笑我,我不会介意。”
说是不会介意,但他的表情却又隐藏不了悲伤,看来他伤得颇重。
上官云中明白,恶意的嘲笑及不实的流言两者的杀伤力有多重,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她同时也晓得,低下的出身和不光彩的过去,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如同印记,无论日后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在背后嘲笑他的人们就属于这一类,而且为数众多。
想到他这几年来都是背负着如此的骂名过日子,上官云中就觉得不忍,虽然他的行为真的很像暴发户。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一本正经地回道。“也请你不要再这样嘲笑自己。”她会觉得好笑,是基于他不懂画又胡乱购买的行为,并不是他的出身,可别误会了。
“上官姑娘……”余恨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云中,不相信她真的这么说了。
“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你能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就算是暴发户,也值得尊敬。”她猜想这是他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见“尊敬”两个字,不然眼神不会那么不可思议。
“你真的不需要如此看轻自己,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肤浅,还是有些人会认同你的努力。”比如她。
上官云中一连串激励的字眼,听得余恨知心暖暖的,心头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过,那或许是恋爱的开始。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回去看店了。”同样也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自上官云中的内心深处涌出,让她觉得不赶快逃离现场就难以呼吸。
“可是你只看了不到一半,库房里也还有……”余恨知手指向库房的方向,两个人都很尴尬。
“我改天再来帮你,我还有些答应客人要裱的画没裱,必须赶回去干活儿。”她这话有说谎的嫌疑,客人都还没决定要用哪一块锦织做镶边,根本动不了,但她就是不想留着,总觉得心慌。
“你一定要再来!”余恨知追在她身后叨念,就怕她一去不复返。
“如果你不来,我会天天上你的店里闲晃,让你做不成生意!”其实过去几天他就已经这么做了,这威胁根本没有意义。
尽避如此,上官云中还是点头,不是很情愿的答应下来。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处寻。
她终于能够体会古芸媚当初想逃的心情。
第四章
连续瞎忙了几天之后,上官云中终于放下手中的排笔,承认自己白忙一场,一事无成。
架子上的宣纸都快被她扫烂了,用来衬底的绫子卷了又放,放了又卷,始终在货架和柜台之间移来移去,没出过门。
她说有事要忙,结果尽做些无意义的事,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上官云中明白自己其实是在逃避,才会找一堆借口,根本的问题在于自己的心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因男人靠近而心跳加快,这真奇怪。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什么样的书香子弟她没见过,却为了一个打扮活像是孔雀,胸口还挂了块大金牌的男人伤神,她是不是疯了?
上官云中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不对劲,但已经答应人家的事不办也不是她惯做的事,余恨知几番派人抬过来的轿子,都让她以尚未得空的理由遣返,但事实是她根本无事可做,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零星的活儿,花不到半天功夫便能做完……
“上官姑娘。”
正当她想自己是否太不干脆之际,余府的轿夫又一脸为难地站在水云斋门口,怯怯地开口。
“呃,少爷派我们来请你……”
不消说,余恨知又派轿夫来接上官云中,而轿夫们接连被婉拒,委实也怕了,就怕又被上官云中客气地请回去,交不了差。
上官云中见状叹口气,走出水云斋。
“我同你们去。”老是这样踌躇不前也不像话,不能一直给人家添麻烦。
必好店门以后,上官云中总算是上了轿。由于余府就位在居贤坊,和王大人胡同也就相隔那么一条街,距离水云斋不远,轿夫的脚程也够快,不到两刻钟便到达余府。
她方踏进余府,就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余恨知,他慌慌张张地不晓得打算前往何处。
“你在慌什么?”她好奇询问一脸仓皇的余恨知,他的表情看起来又急又尴尬,还不断地搔头。
“没有啦!”他突然变得不会说话。“我只是以为你又不来了,正想亲自上水云斋找你,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来了。
“你不是已经派轿夫去接我,干嘛还多此一举?”听见他的回答,不晓得怎么搞的,她的心又怦怦跳,真的很奇怪。
“因为你一直不来啊!”余恨知抱怨。“我连续派了几天轿子,每次都是空轿而回,当然会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想悔约。”
“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绝不可能抵赖。”不期然被戳中心事,上官云中有点心虚,不过嘴巴还是不肯服输,硬是不愿承认自己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
“那最好。”余恨知松一口气,放下心。“我以为你又和以前那些人一样……”说到这里他突然又不说了,引起上官云中的好奇。
“什么以前的人?”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事,他的眼睛为何闪过一丝悲伤,一丝脆弱?
“没什么。”余恨知又搔头。“你要不要喝茶?”
“不必了,我没时间。”老叫她喝茶,她又不是来串门子的。“莲儿今儿个去朝天宫上香,店没人顾,我只好把店门先关起来,等会儿还得赶回去。”
也就是说,她可能只帮他鉴定几幅书画就得离开,教他好失望。
“那就没办法了。”他发誓下次一定要找时间同上官云中好好聊聊,就算是必须将莲儿绑在水云斋的椅子上,也一定要做到。
今日的鉴画工作,一样在书房进行。上官云中一样甫踏进书房,就被那两面大金盘照花眼睛,足足眨了好一阵子眼睛才调适过来。
“这两面金盘——”
“嗯?”
“算了。”上官云中本想请教余恨知,为什么非得在书房挂上这么俗气的东西不可?后来想想不干她的事,不必多此一举。
不过,今儿个的日照真是烈得吓人,加上左手边持续干扰她的金光,害她必须花上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能将画作瞧仔细,他对金子的嗜好可真是害惨了她。
余恨知无法体会上官云中的痛苦,只觉得她全神贯注的姿态好美,像尊观音神圣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