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贝儿低下头,两只手把玩著空掉一半的陶碗,把碗转啊转啊转地转了半天后,腼腆开口。
“喂,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又在跟我开玩笑,故意捉弄我?”敢情是她被捉弄惯了,开口闭口都是怀疑,霍尔只得苦笑。
“再认真不过,贝儿。”他严肃保证。“这回我既不是开玩笑,也非恶作剧,而是非常认真地向你告白。”
“可是……”她别扭的动了动身子,表情极不自然。“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跟我告白,你以前对我根本没有感觉。”
这倒是真的,以前他只是把她放在心上,不曾认真体会她的滋味。直到生活变得索然无味,他才猛然发觉,那散发著纯朴气息的芳醇是如何地牵动他的心,使得他不由自主跨大脚步追随。
只是,他追到了,却也迷惘了。她在问他因为什么原因,他却只能告诉她——
“我也不知道,贝儿。”他老实承认。“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你。至於真正的理由,恐怕我自己也不清楚,无法给你正确解答。”
这大概是这一辈子,他对她说过最诚实的话。她不知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只得拿起汤匙,低头把碗里的粥一口气扒完。
“我还要一碗。”而后,她伸长手,红著脸跟霍尔要粥。
霍尔咧嘴一笑,轻轻拿走她手中的陶碗,再为她添一碗冬瓜粥。
第六章
乌云笼罩在山头,远处传来轰轰的雷声,似乎在昭告:暴风雨近了,有需要的人赶快避难。
“糟糕,没有青菜了。”看著空荡荡的菜篮,霍尔亦觉得大事不妙,今晚可能要饿肚子。
“我去摘!”余贝儿自告奋勇要去菜园拔菜,不料却被瞪回去。
“不行。”他厉声否决。“外面快下雨了,你要是现在出去,很可能会被雨困住,到时候就危险了。”
“不会的啦,有死伤。”她拍胸脯保证。“这边的路我很熟,不会被困住。”她抬头看看窗外。“而且云层还很高,不会这么快下雨。就算真的下了,我也能及时跑回来,你不必担心。”
“听你在胡扯,菜园离这里多远,哪能说回来就回来?”霍尔反驳。“今天晚上顶多不要吃菜,总比你出去冒险好。”他也比较安心。
“不要,今天我一定要吃到青菜,谁都阻止不了我!”她像个小孩一样任性,非要吃到青菜不可。
“贝儿——”
“我马上回来!”
不待霍尔说更多阻止的话,余贝儿便有如一道旋风,冲出他们的竹屋,霍尔只得傻眼。
这个傻贝儿,雨衣都没带,唉……
无计可施的霍尔,既然管不住她的行动,只好回头掌管厨房,把该煎的蛋煎好,该煮的饭煮熟。剩下来的时间,全用来泡绿豆,以便明天早上煮绿豆莲藕粥侍奉老佛爷。
相对於在家操劳的太监,在外奔波的老佛爷也没闲著,也是很努力地在拔菜,回家养活一家大小。
一颗、两颗、三颗……
今日收成不错,高丽菜长得又肥又圆,味道铁定鲜美。
心满意足地将采收好的高丽菜全放进菜篮里,余贝儿一面低头数高丽菜的数目,一面朝竹屋的方向走去,因而忽略天气的变化。
大家都说高山高丽菜最好吃,凭有死伤的手艺,一定能——
轰隆一声。
余贝儿才在想霍尔的手艺有多棒时,豆大的雨滴随即打在她的身上,中断她的思绪。
糟糕,下雨了,真的被有死伤说中。
愣愣地看著天空发呆,余贝儿第一个反应是霍尔真是乌鸦嘴,第二个反应才是快步向前冲。
她跑得很快,只不过雨落的速度更快。才下过几秒钟的时间,就由原本的豆点大小,增强为倾盆大雨,哗啦啦的打在她身上,影响她的视线。
懊死的雨,说来就来,也不事先打一声招呼——
砰!
她还没骂完,泥地紧接著摆她一道,陷了个大窟窿恭迎圣驾,害她跌了个狗吃屎。
“好痛!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楣透顶……”余贝儿想不透她怎么会这么倒楣,诸事不顺,未料更衰的事还在后面。
她的脚……扭伤了,动弹不得。
余贝儿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肿胀的脚踝,试了几次想站起来,每次都颓然跌倒。
“完了!”她懊恼的趴在地上,猛打泥泞的路面。无奈大地无法给她回音,只能任由滂沱的大雨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她全身湿透……
雨滴开始落下,滴答滴答打在铁皮搭成的屋顶上。
“妈的,真的下雨了。”双手忙著浸泡绿豆,霍尔没想到雨会来得这么快,他才刚做完晚餐。
他甩掉手上的水,拿块布把手擦乾。才刚放下手中的布,豆大的雨粒倏然转成滂沱大雨,倾倒在房子周围。
四周的竹墙开始渗雨,透过粗大的隙缝快速溜进屋内。有的地方甚至开始下起小雨,逼得霍尔不得不去找水桶来接雨,折煞他老人家。
前有猛虎,后有恶狼,他是造了什么孽非待在这个鬼地方不可?
他一边忙著打竹墙渗入的小老虎,一边忙著应付屋顶扑下来的恶狼,一边还要忙著诅咒。等到该塞的布条塞完,该排的水桶也已经排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有空想起他那任性的邻居。
贝儿!
焦急的打开竹门眺望,回应他的不是余贝儿娇小的身体,而是宛若受到诅咒的大雨,笔直地敲打在竹门前。
他第一个直觉是她出事了,再不就是被大雨困住。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他都必须立刻前去找她。
“贝儿!”他像发疯似地大叫她的名字。滂沱的大雨打在他身上,有如拳击手挥出重拳意欲将他击退,然而他却更加奋勇向前。
“你在哪里?!”他不怕雨打,更不怕上天的诅咒。他只害怕他的宝贝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来不及救她。
一想到余贝儿很可能就这么消失在这广大的山区中,霍尔全身的血液就忍不住冻结,更加卖力嘶吼。
“贝儿!”他好害怕,害怕这无情的大雨会将她吞没;也好怕她会听不见他的呼唤,独自一个人哭泣。他知道她会哭的,月复痛那天她就哭过。当时他模她的头安慰她,可现在她的身边没人,她会不会因此而吓哭,抱著双膝害怕发抖?
她老爱这么逞强。可他知道,她只是嘴巴硬,事实上她就和一般渴望爱的少女没两样,会害羞、会怯懦、会编织王子和公主的梦想,总想著哪一天能有一个识货的王子,披荆斩棘前去救她。
“贝儿!”
曾经,他也是凡夫俗子,也不懂得她那粗鲁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价值。一直到那一天他回家,和她扭打成一团,他才发现自己竟错过了与她相处的乐趣,和难以克制的心跳。
或许,他也在逃避。
“贝儿!”
王子害怕拯救公主,是因为他知道公主有多大的力量,而他害怕再也无法掌控自己,因此狼狈逃离,在外建立自己的城堡。
“你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空虚的王子发现自己渴望为城堡找一个女主人,却下意识地将所有可能的人选一一排除,王子才愕然发现,原来他心中早已有人进驻。
如今,他还有机会向公主表达爱意吗?告诉她,他早注意到邻家的小女孩,只是因为和她太熟了,他自己也没弄懂,以至於拖到这个时候。
“贝儿……”
他祈求老天,不要剥夺他表白的权利。訑若接受他的恳求,他会好好反省,重新做人。
“有死伤……”
滂沱大雨中,忽地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霍尔兴奋的转头,发现他寻找多时的公主正狼狈地趴在地面上,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