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麒麟想看吗?”他作势欲摘下面具。
“不。”麒麟连忙阻止他的举动。
面具下的美唇噙起一抹冷淡的笑。“怎么,不是一直想看?还是麒麟也怕见到我丑陋的面貌?”
“才不是!”麒麟气唬唬地噘起粉唇。“你不过是要试验我,想看我对你的相貌心生嫌恶——娄欢,你教养我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你的相貌是丑是美,我当然好奇;但假如你摘下面具的用意只是想逼退我,那我宁可不看。”她语气转柔,坚定地看着他的眸道:“若有一天,我看了你的脸,一定是要你自己心甘情愿在我面前卸除伪装,因为只有那样,我才会知道你不是在考验我的耐心,而是真正接受了我的心情……”
娄欢没有立即回应,面具下的双眸却似有所思。
也许此生不会再有其它机会能对这个男人一吐她多年来的爱慕,麒麟放开矜持道:“你怎么会不明白,我为何会喜爱你?打从六岁那年,父皇驾崩的那个夜里,你放下心中其它念头拉了我一把开始,一路上风风雨雨,你始终站在我的前头为我遮挡,因而,我眼中也就只看得见你。与太傅一样,我的心中打一开始就不存在着男女之情的可能,唯一能令我放段接受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这样,你还要问我为何会喜爱你吗?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别的男人。”
麒麟的眼眸染上忧伤。“懂得情滋味,是在发现自己每回想起你,便觉得胸口烦闷开始……那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也许是当年秋猎时,你奋不顾身为我挡去大罴的攻击;也许是你偶尔对我投来一抹温暖的笑意。你知不知道,我好爱看你的微笑……”
麒麟的表白单纯直接到令娄欢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
“假如你还是要用君臣之分那一套来拒绝我,我会笑你的,太傅,你根本从来就不把我这个‘帝王’看在眼底。既然如此,可别还拿它来当作借口。名义上,我是君,你是臣,你当然可以用不合于礼来约束我,可以太傅的聪明才智,若真有心想解决这样‘小小’的问题,又何难之有?”
“……”
“我唯一接受你拒绝我的理由,就是你真的不喜欢我。但果真如此的话,除非你另有喜爱的对象,否则我不会放弃。”
“若不放弃,你还能怎么做?”娄欢忍不住轻声探问。
“我会这样做。”麒麟毫不犹豫地俯下脸,第二次吻住心爱男人的唇。
这一回,她收敛起急切,试着一点一滴将情意与温柔传递给他。
如春风般温暖的吻细细呵护着先前被她不慎咬伤的唇瓣,见他没有推开她的意思,麒麟心中一喜,试探地探出香舌,喂哺进他的唇腔中。虽然受到面具的阻挠,吻得不够深,但麒麟依然满心欢喜,为娄欢竟然没有拒绝她的吻。
她心跳如擂鼓,强烈的情感使她无法呼吸,胸口几乎要感到疼痛了!
原来,亲吻自己一心喜爱的男人是这种感觉。
这么地欢喜,却又这么地令人忧愁,为不能再更进一步而感到挫折。
绝不是意气之争下的错觉,她确确实实爱着这个男人。
被麒麟如此珍惜地吻着,娄欢即使再怎么心有芥蒂,也无法奋力抗拒。因为,她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她一心护他周全的心意,他怎会不了解?
为他,她努力成长,不顾让人在他身上冠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
为他,她努力在国法与人情中找出平衡,为违命的赵氏家族留下一线生机。
也是为他,她向全天下发布了那样的诰令……只为了保护出身云麓的他……
这样的用心,他怎么会不明白。
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才没有办法接受麒麟的心意。
一旦不顾一切接受了麒麟的心意,成为她最大的弱点,届时他该怎么保护她?
仅仅只是被动地接受她的吻,就几乎要承受不起,只因心底再清楚不过的一个事实——从不为谁动情的他,心中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存在。他不再是个雄图天下的云麓门人,只是一名想要守护自己所珍视一切的平凡男子。
少女的馨香充满了他的口鼻,他小心地呼息,不许内心挑起骚动。
这是最后一次的放纵。他告诉自己。
待麒麟微微移开芳唇,他调整心情,勉强开口道:“陛下吻够了?”语调是对待麒麟时一贯的冷淡,仿佛丝毫不受两人的亲昵所影响。
麒麟眨了眨眼,一时还无法从先前的迷醉中恢复过来。
怎么了?他不是没有推开她,任她轻薄蚌够……既然已经愿意接受,为何还用这种冷淡的语气跟她说话?
被热烈情意冲昏的脑袋开始恢复正常运作,麒麟抿起因亲吻而仍显湿润的唇。真是的!这个男人果然不会让她顺心如意……她认了!谁叫她谁都不要,独独就要他,就算得为此付出所有,她也认了。
她退开一步,眼神恢复冷静,静候娄欢出招。
将麒麟的反应看在眼底,娄欢在心中苦笑。他的帝王似乎早已被他磨练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该怎么来劝退她呢?
提醒她身为帝王的责任?但麒麟已经竭尽努力担负起整个国家的重担了。
搬出他身为帝师,与君王之间存着身分上的隔阂,两人结合将于礼不容?麒麟先前一席话已经打消了他使用这个借口的可能性。
那么,坦承他出身云麓,潜伏在帝王身边多年,只为了遂己私欲,操纵天子的一举一动?问题在于麒麟已经察觉他的身分了吧,眼前的麒麟早已做好万全准备,这个借口,连他都觉得可笑。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
明白地告诉麒麟,他不爱她。
然而,果真不爱吗?
那么这十二年来的相处,回忆起来,为何不纯粹只是单纯的君臣周旋?
他不懂得男女间的情爱,不懂得什么是生死相许。曾经,他痛恨过世袭制度的存在,一心一意想要颠覆现存的体制,直到遇见了她……麒麟不相信自己身负天命,不认为该轮到自己当上国君;玉座之上的她,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偶尔她会耍弄些叛逆的行径来掩饰不安,但是即使再怎么害怕,她也从不逃避。诚如她明知道他一定会拒绝她的要求,却仍然将心敞开,冒着莫大的风险,预备承受被拒绝的痛苦。这样的勇敢,不是出于他的教导,而是与生俱来的吧。
仿佛经过了一百年那样久,娄欢才叹息出声。“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回绝倾斜角。”头一回,他坦承地道。
而后,他清楚看见眼前的少女松懈了紧绷的线条,抛开严肃的伪装,绽出无比欣喜的笑容。
被困住了。娄欢知道,他被麒麟彻底地困住了,逃不掉了。这一场君臣交锋,他是她手下败将。好个麒麟!
“太傅……”麒麟喜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娄欢扶着麒麟的腰,一同站了起来。
在麒麟找回声音前,他先说:“别急着高兴。虽然我找不到理由回绝,可是我同样找不到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来接受。”他双眸肃穆地看着麒麟。“如麒麟所见,我是当朝宰相,又是帝师,倘若接受麒麟的想法,势必会引来轩然大波。麒麟已经准备好面对那一切了吗?即使动摇整个国家根基,也义无反顾吗?也许麒麟可以抛去对国家的责任,但我却不能抛去对麒麟的责任。”
“所以太傅才将那份罪册锁进金滕之匮吗。”麒麟说。这不是个问句,显然麒麟早已看见锁在秘府金匮中的东西。“太史告诉我将有日蚀发生时,你跟往昔一样提醒我要适时大赦或减轻税赋,但我心头依然感觉不安。这是全蚀,你很清楚百姓们对日蚀的看法,多数人仍然相信日蚀的发生是因为帝王失德,才会导致天狗食日。你想用最坏的方式,以宰相的身分下罪自己,代我受过,好转移臣民对日蚀的恐慌——没错,我当然看过那份罪册了。太傅,别用这种方式保护我。你我都清楚日蚀的发生是星辰运行的自然规律,跟人为施政没有直接的关连。我不可能让你为了这种事情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