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张脸……为什么布满泪痕?
滴在脸上的不明液体烫得她一颗心都快烧起来了。
下意识伸手去模,却不是模着自己的脸,而是他的。
“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哭,恭……彦?”
听见朝思暮唤的回应,井上恭彦瞪大双眼,漆黑的眸蓦然滑下一行热泪,因他俯视的姿态,一路滴在她干涩的唇际。
“祝晶……妳醒了!”
她舌忝了舌忝唇,困惑地看着他憔悴的脸,哑声道:“是咸的。”恭彦的眼泪……
怎么回事?她是在作梦吗?
还来不及思考,她已经重回熟悉的怀中。
“对不起……我再也不让妳受委屈了。”
像是开启门扉的钥匙,这句话。
然后,她慢慢想起……
原来她昏睡了半个多月。
医坊的大夫说她怒极伤肝,浊气倾泄不出,郁在心里,才会镇日恍惚。开了去瘀补心的药,却不见效果。
好不容易,终于清醒过来的吕祝晶半坐在床榻上,看着小春在她房里忙来忙去。
小春一会儿端来温热的稀粥让她暖胃,但一双手很快地接过那碗粥,捧到她面前。
“让我来。”恭彦喂她喝粥。“来,张嘴。”
祝晶温,温驯地照办,一口口吞下半碗粥,直到吃不下为止。
见她进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朋友们挤在她的小房间门口?碍于女子闺房不便进入的关系,只能在她门口呼喊道:“祝晶小弟,妳可真吓坏大伙儿了!”拨空来吕家探望结拜兄弟的刘次君声音好宏亮。“下回妳若看谁不顺眼,告诉大哥一声,我替妳教训来着便是!”
一旁的阿倍仲麻吕笑观这名金吾卫道:“没想到长安金吾卫可以动用私刑呢!这算不算执法犯法?”旬休的关系,在朝中为官的他一听说祝晶醒了,带着玄防为了替祝晶祈福而亲自抄写的经文,赶到吕家来。
刘次君咧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仲满大人。长安金吾卫要教训人可不需要动用到私行,我们自有不二法门。”
吉备真备闻言,好奇地发问:“吉备愿闻一言,能否赐教?”
“有时间聊天的话,能不能让一让路,帮我提热水啊?”被挡在房门外的小春双手勉强提着一大桶热水,待要进房,两只圆圆眼瞪着这几个光会说嘴的男人。
三个大男人面露惭愧,纷纷让道左右。
距离小春最近的刘次君一手接过水桶,跟着小春跨进祝晶房里,在小春的指示下,将热水倒进一只木盆;随后又体贴地跟着小春去厨房提水,这回他两手各提一桶水,一冷一热,很快便将那只浅口木盆装到半满。
“多谢大哥。请。”小春跟着祝晶的称呼叫道,随即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刘次君模模鼻子,走出房门。临出门前,回头瞥了一眼因为体虚而倚在井上恭彦肩上的小弟,笑了笑。“赶快把身子骨养好,天暖时,大哥带妳去渭水泛舟。”
祝晶微笑。“好呀,我想去。”
等刘次君一走出房门,小春立即关上房间的门窗,准备扶着祝晶洗浴。
“让我来。”恭彦扶着祝晶下床,慢慢地走到浴盆边。
小春伸手向她的小鲍子胸前,正待解开祝晶衣襟。
抱彦又道:“让我来。”
小春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恭彦意欲为祝晶宽衣,她赶紧伸手捏了恭彦一把。“这可不行让你来!你也给我出去。”
若不是看他这一个月来不眠不休地陪在小鲍子身边照顾她,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她才不准他这样败坏名声地留在小鲍子房里。
无法为祝晶再多做一些事情,恭彦一脸郁闷地看着小春。
小春残酷一笑。“出去吧。”帮小鲍子洗澡是她小春的权利,就连主子爷都不能跟她抢。
抱彦先扶着祝晶坐在浴盆边,才起身离开。“我去外面等。”
待他一走,小春立即从背后抱住祝晶。
祝晶笑了笑。“爱撒娇。”
“就是。”小春不敢抱得太紧,又不想放开;怕一放,就没机会再这么抱着她的小鲍子了。想到小鲍子差一点就去了鬼门关,她便惊慌失措,久久无法平复。
祝晶由着小春帮忙宽衣解带,跨入浴盆,让小丫头替她擦背。
“爹呢?”怎么都没看到他?今儿个不是旬休吗?
“主子爷一早就去寺院了。”
“去寺院做什么?”爹平时不大烧香念佛的啊。虽然长安人崇佛崇道,但爹和小舅舅素来不怎么虔诚信教。
“……”小春嘴上迟疑着,手却迅速而灵巧地梳洗着祝晶一头及肩的乌发。
好像打从她有印象起,小鲍子就一直没蓄过长发。
手中丰厚丝滑的触感正适合留长发的……若能蓄成长发,挽成雅髻,再簪一朵牡丹……
“丫头,爹去寺院做什么?”
“……去还愿。”小春顿了顿才道。
“还……什么愿?”
小春咬着唇。“就……大家唤妳不醒,怕妳再也醒不过来,医方无效,主子爷拜遍了城里每一座寺院和道观,就连波斯人的祆祠都去了,只祈求妳平安,此后一辈子都吃斋。”
“……”祝晶顿时答不出话。
爹多爱吃红烧肉的啊,要他往后都吃斋……她真不孝!居然让老人家为她这样担忧。
靶觉后头替她擦背的手停了下来,隐约有啜泣声。
祝晶伸手到自身腰后轻按住那只微颤的手,柔声道:“没事,丫头,我会长命百岁的。”
当年听爹、听小舅舅、甚至是听娘这样对她保证时,她总信以为真。
现在,轮到她得让身边的人如此相信了。
她是个多么有福气的人啊。
身边有这么多人为她牵挂着,此生愿足矣。
井上恭彦才走出祝晶闺房,刘次君等人便拉着他往外头走去。
“你现在决定怎么做呢?”
在朝中已耳闻“护花郎”一事的阿倍仲麻吕,尽避也深为好友不平,但井上恭彦原先的考虑合情合理,他尊重当事者的决定。
一旁的吉备提醒道:“关试已过,吏部即将正式分派官职,倘若真放崔元善过了这一关,以后也就不用再提这件事了。”
大概知道整桩事情始末的刘次君也道:“说到底,还真让你们见笑了。不过,盗诗赴考的事在大唐的科举考试里,还真不是第一次呢。”
民间流传的抄本《登科记》中,有一门类就是专记这类科场舞弊的。
类似的书籍,在书市里都可以买得到。
所以说,刘次君下结论道:“要嘛,就当这件事是个笑话,一笑置之;要嘛,就是当面把人押过来,叫他道歉了事。总之,得要图个心里爽快才行。”
井上恭彦原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打算追究。
但祝晶很在意这件事,他必须有所决定。
镑自表明想法后,三个男人一齐看向井上恭彦,异口同声道:“恭彦,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抱彦看着三人,微笑道:“那么,陪我一起去打马毬吧。”
三个男人一时间不禁面面相观。打马毬?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必系可大了!经过井上恭彦的解释后,男人们跃跃欲试。
他们啊,可是长安城勇健的好男儿!
第十二章月下波罗毬
大唐上自天子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风行打毬。
这种毬,源于波斯语POLO,因此俗称“波罗毬”,是一种在马上以球杖击毬射门得分,一较输赢的激烈比赛。
当今天子唐明皇年轻时亦是马毬好手,他曾经在当时的帝王唐中宗御前,打败请赛的吐蕃使者。
由于打毬风气盛行,不仅帝王御院设有大型球场,甚至在长安城各坊区里,也设有许多公众及私人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