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怎样?”
犹豫地,他说:“……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哦,什么人?”项少初好奇地挑起眉头。
卫齐岚一时语塞,竟无法决定该怎生处理这件事。光是考虑要不要认他、认出自己的妻子,就比在战场上征战还要棘手。
而项少初,他回视的双目炯炯有神,眼波流转如星。这人身上有着一份连男子也难以匹敌的执着与勇气。
当下,卫齐岚了解到,这个人已经不可能是他的妻了。他不能认。
在项少初质疑的目光下,卫齐岚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哦?传言下都说将军记忆极佳,过目不忘?”项少初正眼凝视着她的丈夫。这么犹豫不决,不像是他的脾性。他猜想卫齐岚或许已经认出他的身分。
看着项少初直视不讳的眼神,卫齐岚不禁想起他的妻子从来没敢正眼瞧过他。过去,每每他返家时,她总是远远地躲着他,仿佛刚自战场杀人后返家的他是可怕的魔鬼一般。她从不曾主动接近他。
而眼前这玄裳青年,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冯?
卫齐岚挣扎地看着眼前这名据说是君王枕边人的青年,知道自己终究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终归必须确认,而这过程,绝对不会太愉快。
“不知大人今年贵庚?”他勉强问道。
“二十有三。”项少初诚实地说,不觉得有必要隐瞒自己的年岁。
“那我虚长你四岁。”他十三岁时,娶她为妻。当时她九岁。
“少初知道,将军今年二十有七。”很难忘记他的年岁。毕竟她过去的生命理,有泰半岁月都在等待这个男人回眸看她一眼。
“那大人可知道,我在十三岁那年娶了一房妻室?”卫齐岚忍不住再次试探。
项少初噙起唇角。“这就是将军回绝了先王许婚的原因吗?很少听人提起过这件事,我想朝廷中知道将军已娶妻的人恐怕不多吧。”至今,她仍然不知道,究竟在当年的卫齐岚心中,“他的妻子”这角色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项大人。”他的年龄跟他的妻子完全符合。
“卫将军。”他轻声地回应,不想引起旁人的侧目。两个男人大清早站在城门边交谈已经够诡异的了。他不是没听过有关东陵男风的传言。
“你说你祖籍晋阳,可否请教你一件事。”
“将军但问无妨。”项少初凝视着卫齐岚的表情,将他脸上的每一分挣扎都看进眼底。
卫齐岚定定地看了项少初好半晌,才谨慎地问:“你可曾听说过……秦潇君这个名字?”
当那久违的名自他口中说出时,项少初并没有太讶异。卫齐岚毕竟不是傻子,迟早他会想起来的。毕竟,一来,他没有易容;二来,他也不想否认。唯一让他比较讶异的是,他没想到他还会记得那个名字,过去在他们几次短暂的接触中,他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
说来讽刺,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
“我听过。”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项少初淡淡说出。
是她,不会有错了。卫齐岚得双手握拳,握得死紧,才不会失控地扳住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要烧掉他们的老家,化名逃走。她可知道,依照东陵的律法,只要他指认她是他的妻子,那么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再算数。
项少初这个人也将消失,她会再一次被困在他的身边。
“那妳——”
在他开口之前,项少初打断他的话。“将军想一直站在这里吗?你应该也知道的,东陵男风日盛,我们若一直站在这里讲话,迟早会有人看见,并且认出来。你希望你的名字跟我这个奸臣以不恰当的方式并排在一起吗?”
卫齐岚这才留意到,已经有些路人注意起他们了。“我们就四处走走。”他大手一出,捉起他的手就走。老天,带兵打仗都没有这么令他心绪翻腾。
项少初微微一笑,有点讶异他竟然捉住他的手,仿佛她是需要人带路的三岁孩童。“那好吧,今天我本来打算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将军一道来吧。”说着,反过来带着他走向自己系马的地方。
看着项少初毫不迟疑的背影,当下,卫齐岚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辈子,他都将终身跟随着这样坚毅而稳定的脚步,但是他再也追不上她。
她不在乎他已经认出她了吗?聪明如她,他想她应该已经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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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齐岚一路保持沉默地跟着项少初骑着马往城郊走。
在凤天的内城与外郭之间,尚有一片辽阔的土地。
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十分暖和,野地上遍地是绽放的野花。但卫齐岚无心欣赏春天的美景,他的心思全专注在身边的同伴身上。
一路上,他猜想她会带他去哪里。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将他带进一处……
“学堂?”他挑起眉,十分困惑地问。
项少初微微一笑。“正是一所学堂。”下了马,将马在树下系好,也不招呼卫齐岚,他径自入内。
在他进入学堂后不久,原本琅琅的读书声突然戛然停止,接着跟在后头入内的卫齐岚差一点没看傻了眼。
学堂里的小学生们纷纷丢下书本,推开书案跑了出来,将项少初团团围住,嘴里不停地叫嚷着:“先生、先生,您来看我们啦!”俨然跟项少初非常地熟稔。
项少初一一招呼他们。没有人留意到卫齐岚的存在。
而这些年龄从五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清一色是女孩子!
难道说,这里是间女学堂吗?
在东陵,只有男孩才能进入学堂读书的。私设女学堂可是抵触东陵的律法啊,她应该是最知情的才对吧?毕竟,她的爹就是序学里的序长啊。
卫齐岚悄悄地站在一旁,仔细推敲她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也许他不了解他的妻子,但凭借过去与项少初几番交手的经验,卫齐岚很清楚她所做的任何事,都绝对不简单。她想暗示他什么事吗?
“先生,您可以考我了。”喧闹声中,一个清脆的嗓音引人注目地喊道。
“哦,是吗?”项少初注视着那名年约十三岁的小泵娘,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十分地认真。“要通过我这一关,可不容易喔。”
“我知道。所以请您考考我吧。老夫子说我行的。”小泵娘很努力地说。
她口中的老夫子刚收拾好,从课室内缓缓走了出来,与项少初旧识般地寒喧。
看见那名老人,卫齐岚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老人家,有点面熟,很像是前几年他自请守边的时候,才从朝中因年迈而自请退职的黄翰林。怎么他老人家并没有回乡去,反而待在这位于城郊的老旧学堂里,俨然像是这群女学童的老夫子呢?
种种的疑惑尚未厘清,卫齐岚便听到项少初询问那名小泵娘道:“那好,小云,妳就答答看,中国的孔夫子何以言『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只见那小泵娘自信地答道:“春秋,是天子大事。天子掌握了褒贬善恶、赏功罚罪的权力,非天子不能轻易僭越,所以孔夫子才会有罪我者之说。但又因为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所以才会又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项少初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否定,只见他又接着问:“既然圣人如孔子,仍不得不僭越礼法而作春秋,那么,若依照东陵不成文的礼法规定,女子不得进入学堂读书,妳有没有什么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