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奏者的技巧十分高明,每一个音都准确的无懈可击,琴音在诠释里融进了无限情感,哀伤、悠扬、激昂、和缓、悲怆……如此如此温柔的钢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钢琴。
到底是谁在琴房里?
是传说中那个对生前的钢琴恋恋不忘的鬼魂?
抑或另有他人?
无论如何,他都决定要一窥究竟。
中庭的楼梯没有封锁,他沿著楼梯爬上去。
午夜里,没有人逗留的音乐大楼处处弥漫著阴森的感觉。愈靠近边间的二○六A琴房,他的心跳便跳得愈大声,几乎掩盖了接续在降b小调夜曲后的第二号夜曲,降E大调。这首曲子的感觉和前一首曲子又不大相同,比较没那么悲伤,情绪的起伏稍微轻快一些,也是一首他很熟悉的曲子。
虽然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的钢琴,然而那琴音里却又存在著某种难以形容的熟悉。
是谁是谁是谁……
是谁呢?
他喘息著,心脏剧烈地跳动。
直到他来到那间充满传说的琴房,他站在透明的窗外,瞪大著眼,看著坐在钢琴前那名全身白衣,发长披肩的女子——
表……
没有出声惊她,他就那样站在窗外,看著月光斜照进来,照得她的脸如月色银白,传说中的钢琴也仿佛发出诡谲的光。
郎彩……
然后,他找到了那一份藏在记忆里的熟悉。
这是……他爸爸的钢琴,但又不是……
转头在门窗上搜寻著。
前后门都上了锁,只有一扇靠近后门的天窗是打开的。
他猛然想起那扇天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坏掉了,可以关,但无法上锁。然而却一直没有人去修理。
仔细一想,“午夜的钢琴声”就是自那时开始绘声绘影起来的吧……
他犹豫著要不要让她知道她被发现了。看她惊讶害怕的表情应该会有很趣。
然而……这样的琴声多么教人不舍得打断。
她一曲接著一曲,想看她受惊的比不上坐在窗下静静的聆听,让她温柔的夜曲抚平那逐日啃蚀著他内心的焦躁。
饼了两个小时之后,连续弹完萧邦二十首的夜曲,郎彩才将注意力从琴键上渐渐收回。
萧邦的钢琴曲很容易让人陷得很深,每回弹萧邦,总要好些时间才能收回放出的情绪。
一如以往,她坐在钢琴前沉思了好一会儿,耳边彷佛还听得见刚刚才弹过的琴音。
哀抚琴身,喃喃道:“真是一台好钢琴。”
音色很棒,踏板也很好踩。是STEINWAY光泽黑色C-二二七型的中古钢琴。比她第一次弹的那台钢琴稍微小一些,但音色还是很漂亮。
当初会发现它,真是个意外中的意外。原本她只是半夜睡不著,在学校里闲晃著。最后晃来这一整排琴房,最后又意外地发现有一扇窗户居然是可以推开的。
然后,她就成了这间琴房的午夜访客了。
拉下琴盖,收好顶盖和支撑架。她打了个呵欠,看向窗外银白的月光。
皱了皱鼻子。
时间有点晚了。该闪人喽。
伸了伸懒腰,她替钢琴拉好防尘罩,顺著来时路“爬”了出去。
琴房的两扇门是从室外上锁的。她只能再从天窗爬出去。
天窗有点高。她得一脚先站在窗台上,一脚用力勾住窗框,才爬得上去。爬上去之后,又得小心翼翼地滑下来,才不会一头摔到地上。
安全著陆。
又是个很棒的晚上。
谢谢喽,二○六A的钢琴。
次日,上完必修的团体指导课后,围聚在授琴室走廊上的几名学生脸色凝重地谈论著。
“听说,又出现了……”语气神秘兮兮。
江云冰走过他们身边,忍不住扬起一抹令人匪夷所思的笑。
看见江云冰,周博文停止渲染“午夜钢琴声”的鬼故事,从后头追上他。“江……呃,江云冰——”
江云冰回过头来。脸上还带著那份笑意。“什么事?”
苞江云冰当了那么久同学,虽然不是很熟,不过……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他笑耶。他今天心情特别好吗?
清了清喉咙,他问:“呃,那个,不知道你找到人跟你搭档了没有?双钢琴的部份……”
江云冰直视著他。“还没……”
“喔,那、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跟蒋可家搭完以后,可以再跟你搭一次。”在他炯炯目光的逼视下,他紧张得直冒汗。“那个……我们想选弹浪漫派作曲家拉赫曼尼诺夫的『俄罗斯狂想曲』,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练习。”都是蒋可家啦,说什么江云冰没搭档很可怜,他才会有一点良心不安。
江云冰耸了耸眉。却一语不发。
拜托,好不好,他也说句话呀。这种沉默会给人造成压力耶!
不知道为什么,江云冰突然想起郎彩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她叫他对人要客气一点。
看著周博文冒汗的额头,他突然觉得心头似乎好过一点了,才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一个人弹两次太辛苦了,你跟蒋可家搭档就好,我的部份,我自己会想办法。”
懊说的话一说完,不等周博文再客套几句,他掉头便离开了。
耳边仿佛还听得到身后那愈说愈离谱的午夜钢琴故事,令他的笑意又更加深了些。
似乎愈接近学期末,学生们也就跟著越加忙碌起来。
避难所楼主李慕恩忙著帮系上学长姐筹办毕业美展,不在家,钥匙放在门框上。
刘宗奇伸手到门框上模下钥匙,打开了房门。
耶,没人在。他耸耸肩走进来,坐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萤幕。
没过多久,门把被转动了,孔令维抱著一堆书走进来,跟刘宗奇打了声招呼后便窝在自己老位置上背起法条和判例来。
正将视窗切进聊天室寻找他那位神秘网友的刘宗奇回过头来。“你怎么没去图书馆和小宝一起念书?”
孔令维从《民法》里抬起头。“她不让我跟她一起,嫌我会吵到她。”
“喔。”了解。“请继续,我不吵你。”回头在聊天室里搜寻著访客名单,没找到他认识了快一年的那位网友。百般无聊,只好下线,翻起随身带来的《微积分》认真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屋主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呴,累死了。”直接走进浴室里。
最后,当江云冰带了一盒披萨走进来时——
“食物!”三个人立刻朝他飞扑过来,六只手凶猛地朝两大盒披萨进攻。
在场四人,有两个人需要准备期末考,另外两个人则忙著准备期末的成果展示。是个忙碌的时节。
慌乱中只抢到一片披萨,江云冰四处张望著。许久,才问:“郎彩没来?”
没人回应他。其他三人还忙著吃东西。
江云冰用自己的眼睛找到了答案。
她没来。今天没有来。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没来。她已经有整整一个礼拜没过来了。
终於在抢食间找到空档说话,刘宗奇说:“在准备期末考吧,听说外文系满严格的。”
是吗?江云冰满怀疑的。因为她没出现的这几夜,除了礼拜四晚上以外,“午夜的钢琴声”仍然经常在午夜过后回荡在二○六A琴房。
“不过我昨天有在路上看到她喔。”孔令维说:“跟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一定是同学。”刘宗奇进一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