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懂我的意思了。只见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向我爸爸说:“对不起,楚歌人不舒服,我带她到外面透透气。”
我感觉到他跨了几个大步,然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一如以往般清晰地传进我耳中。他回过头说:“楚羽发病是突然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预测,你不应该把所有的错怪在楚歌身上。那一巴掌也许只是你盛怒下无法控制的产物,可楚歌却有理由因为那巴掌而恨你,你必须向她道歉,因为你伤害了她。”
我的脸埋在他怀里,我看不见爸爸的表情,只听见他好像惊喘了一声。
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了……
我早该知道的,我不是他想要的孩子,对於一个很久以前就被放弃的孩子来说,爸爸是不是爱我,并不很重要。
我早就已经过了需要父爱才能成长的那段岁月了。
☆☆☆
别姬抱著我走出医院。
在一张石椅上放下了我。
他蹲在我面前,关切地轻触我红肿的脸颊。
我逐渐找回声音的碎片,试图让它们完整地拼凑回来。
“刚刚……谢谢你。”如果我们生在中古欧洲,我怀疑别姬可能为了我向爸爸丢白手套要求决斗。
他轻抚著我的左颊。“我以为你会痛得哭出来。”
“不。”我轻声道:“我不会哭,我很坚强。”
他望著我的眼神闪动了下。“那样没有比较好,你知道,我希望你哭出来,那样你会复原得比较快,我也才有理由用我的拥抱安慰你。”
我忍不住牵动一抹笑意。“今天一切都要谢谢你。”想到楚羽差点就会死掉,我心中闪过一丝恐惧,身体也忍不住抖颤起来。“如果没有你,楚羽他——”
“他没有事。”他很快打断我的话,坐到我身边来拥著我说:“你才是有事的那个人,你吓坏了,现在忘了这件事。”
“但是——”
“楚歌,听话,忘掉它。”
我摇摇头,茫然地说:“不可能,我总是记得每一件事,不管我想不想。”
“所以你才背负了那么多伤痛,嗯?”他看著我说:“你很知道怎么让我舍不得。”
我瞪著他。“我没有。”
他不笑也不怒地专注看著我。他的手指轻轻爬上我的脸。“这里,你痛,我会不舍。”手指滑过脸颊后,来到我的左胸口。他厚实的大掌覆住我胸口。“这里,你痛,我更不舍。你常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我爱你?这种感觉就是原因之一。”
被他大掌所覆盖的心脏蓦地乱了一拍。“刚刚……我真的差点哭出来,我想我并没有我想像中坚强。他们说我坚强,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一个坚强的孩子,比较不会惹麻烦。”
“没有人是真正坚强的,楚歌,我们都有脆弱的时候,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伤、流血,不要对自己太严苛,想哭的时候就大声地哭出来,哭泣不会让一个人变得脆弱,那只是一种自然的情绪反应,你必须找回你自己。”
他期待地看著我。
我咽了咽口水,困难地问:“你认为……坚强,不好吗?”
“这没有好或不好的问题,那只是个性。”
“但我觉得坚强……不好。当一个男人爱上两个女人,最后被放弃的,一定是比较坚强的那一个。”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缓缓地说:“如果一个男人声称他爱上两个女人,那也没必要为这种男人伤心。不管他选择了哪一个,又放弃了哪一个,对於一个用情不专的男人来说,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损失了什么。”
我眨了眨眼。“永不说永远,记得吗?”
他笑出声。“这是例外。”
我清了清喉咙说:“我觉得我现在有一点脆弱。”
他露出好奇的眼神。“真的吗?为何这么认为?”
我别开眼,避开他的注视。哑声道:“你不知道吗?当一个人在情感上依赖另外一个人,他就不可能坚强得起来。”
他温柔地看著我。“这对你来说,很陌生对不对?”
我点点头。
他将我拥进怀里。“别担心,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我会教你。”
“包括哭泣?”我放松自己。依偎在他怀里,令人觉得很温暖。
他的嗓音催眠了我:“是的,包括哭泣。有时候,我们必须从一些外在的表现来判断一个人需要自己的程度。你不让他们知道你真实的情绪反应,他们会错以为你跌倒了不会流血,如果他们因此伤害了你,他们可能连自己也不晓得,你说是不是?”
我站了起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回过头看他。“你不能要求别人懂得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是吗?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父母?”
他点头说!“不是每个人都会细心地注意到别人的感受——包括父母。”
我迟疑地看著他。“但是你却总是一眼就看穿了我。”
他对著我笑。他很爱笑。“那是因为我比别人用心,再加上我有强烈的直觉,尤其是对你。”
我忍不住问:“那么你认为,如果我往前走,我需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属於我的幸福?”
他温柔地张开双臂。“不用走太远,到我这里来就行了。”
“如果我不呢?”
他显然早有对策。“那么我就自己走到你面前。”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他胸有成竹地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却不见得能够改变什么。”起码不可能改变我的父母强施在我身上的坚强意志。我不知道真正的我坚不坚强,但我已经无法摆月兑掉这一层坚强的外衣。我已经习惯了。
他笑著说:“我不像你这么悲观,我认为时间会改变很多事——除了我想爱你的决心以外。我保证我会珍惜你,永远不伤害你。”
“永不说永远。”我淡淡地提醒。
他很有自信地说:“这个也是例外。”
我笑。“你的例外很多。”
他向我伸出手,深情地道:“楚歌,到我怀里来。”
我看著他深情的眼眸,知道他是真心的。但我只是笑了笑,对他说:“让我考虑考虑。”
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面对。
我必须找回我自己,而我不确定那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也许,是一辈子。
☆☆☆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我把美发店的工作辞掉了。
现在我是一名专职翻译。
妈妈听闻我又换了工作,气得好一阵子不理我。她说:“你这孩子是怎么搞的?你不是对美发有兴趣吗?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简直任性极了。”
我想我是真的很任性,我很高兴知道自己还有任性这个特点。在家工作的生活平静而安定,而我正需要一段时间来仔细地看看自己。
这一份翻译的工作能够做多久我不确定,也许哪一天,我觉得厌烦了,又回去当设计师或者另寻一份新职也说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更迭的原因,我最近变得十分容易感伤。
这个城市的冬天湿冷不容易看见阳光,早晨偶尔有雾,大多时候天空都灰蒙蒙的。
我跟别姬约看晚场电影。下午,我出门到香草屋等他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据说要出国的妈妈。
我陪她在街上逛了一下子。
我们并肩走著,丝毫没有母女间该有的亲昵。
显然她是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在街上,妈妈突然说:“有时候我会有点后悔,也许当初我应该争取你的监护权。”
我愣了愣,说:“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我。”
妈妈摇头说:“如果你跟我一起生活,或许我可以比现在更懂你一点,我老是猜不透你脑袋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