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是你的错觉吧?哪有人在三年前看起来像三十岁,三年后却反倒变年轻了,没这回事。”我拍拍工作服的口袋,感觉里面沉甸甸的工具。“走吧,时间到了,准备开店门了。”
我离开休息室,来到店门前,跟著其他设计师在透明的玻璃大门前一字排开。
Molly在我身边站定,偷偷打量著我,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啊,我知道了,你去拉皮了?”
我咯咯笑出声。第一天正式操刀的紧张感一扫而空。感谢Molly鼎力襄助。
十点钟一到,两名小助理拉开店门,今天轮班的八位设计师——连同我在内,在店门开启的刹那,进行一个工作天最先开始的仪式。
伊丹诗仿效日式企业作风。我们弯下腰,齐声喊道:“欢迎光临,今天也承蒙您的照顾了,感谢您让我们在此为您服务。”
在我们这里,绝对是顾客至上哦。
☆☆☆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在我的夜半时分、别姬的晚餐时间,我们在聊天室里闲聊——
电脑那头的别姬传来讯息:“今天顺利吗?”
我边擦著湿发边回她说:“出了几件小插曲,但都解决了,我想整体来讲,可以打个八十五分。”
“才八十五分?真谦虚。”
我笑著解释为什么是八十五分。“这样才有进步空间啊,如果一开始就九十九、一百分了,那多没意思。”
“我可以请问那十五分扣在什么地方吗?”
“想知道那几件小插曲是怎么回事吗?”我笑问。
别姬回说:“我洗耳恭听。反正我已听了你三年来大大小小的琐事。”
我佯怒道:“听起来像是情非得已。”
“实际上是『不可一日无此君』。霸主,你好心提供我一些有趣的故事,英国这里甚是无聊。”
听起来像是一个有点熟悉的故事情节。“一千零一夜?”
“啊,可不是,你是每天早上要杀掉一名妻子的苏丹,我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掏空心思讲那些个吊人胃口的小笔事的妃子。”别姬与我的思想丝毫没有衔接上的问题。她一向聪颖。
我指陈道:“弄错了吧!现在是谁在讲故事?”
她反应亦不慢。“没错,吊人胃口。”
好个别姬。我笑道:“只是开场白。”
“我想暖场的工作已经做得很周到了。”
我接受了她宛转的暗示。
我把毛巾包覆在半乾的头发上,匀出双手,两手并用地敲著键盘,用手说那第一千零二夜的故事——
今天开店不久后,一批客人便陆陆续续地上门来消费。
我的第一位顾客是一个准备在中午参加一场婚宴的中年妇人。
她要我帮她做一个造型。
替她洗好头发后,我审视著她的头型,想弄出一个适合她脸型的发式。
在动刀前,我先把我要怎么做扼要地说了一遍,她没有很仔细听,只说一切由我。然后她便拿起杂志翻阅。
一个随性的客人,通常这种客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真的很随性,你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另一种则不然,这种客人表面上很随性、好说话,但等到发型设计出来,他看了看,觉得不满意,你就得再重新弄一次,直到他满意为止。
就不知道这位太太会是哪一种客人了。
我开始动起剪刀,喀擦喀擦地剪下一小截头发,突然,她大叫一声,说:“慢著!”
我吓了一跳,移开剪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我怔愣地看著她拿著手上的杂志兴奋地大叫:“我要改做这个造型。”
真相揭晓,原来只是要改变发型,我松了一口气。
接过那本杂志仔细研究,同时偷偷看著我刚刚已经剪下的那截头发。
重新研究好要怎么落刀后,我一剪子剪下——
“等一等!”
我又愣住,看了看已经躺在地下的那撮头发,又抬起头看她。
这位太太翻著发型杂志,慢条斯理地说:“我想我又改变主意了。”
哇咧——看来这是一位善变的客人喔。我得小心应付,以免她临时又改变主立息。
一个小时半后,我的第一位客人满意地顶著她在第五次改变主意后所决定的新发型离去。我则似经历了一场生死交关的大战,Molly向我竖了竖大拇指,我回她一抹真心的微笑。
任务顺利完成,我真的是一位设计师了。
十一号设计师。
没有多久,我的第二位客人到了。
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设计师已经轮班去用餐。
这是一位小姐,年纪在二十五至三十岁左右。
她不是事先预约的客人,走进店里后,她环顾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我指引她在椅子上坐下来之后,我用手梳著她烫直过,看起来很滑顺的头发,礼貌地询问对於她的头发,她是否已经有计画。
她指著我的头发说:“要跟你的一样。”
我愣了愣。原来她一进店里就把所有设计师都打量过一番,为的是挑选一个发型模特儿?
不过……跟我一样?
不会吧?我的发型很普通耶。既没染又没烫,只是剪得短一些而已。而且这还是MOlly剪的,不是我自己动的刀。
我迟疑地问:“你确定要剪成我的发型?”
她毫不犹豫地说:“对,愈短愈好,我要换个心情。”
啊,原来只是想要把头发剪短而已。
她没指定三号设计师Jerry,铁定是不想理光头,而我们这里,不把Jerry算进来的话,我的头发算是最贴、最短的了。
看来这是一位想藉著改变发型来转换心情的客人。
我顺著她及腰的长发,替她不舍地道:“真的要剪这么短吗?一刀剪下去,要留很久才留得回来喔。”
“没关系,你剪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还是犹豫。“你要不要先剪一小段就好,不要一次剪太短?”
她摇头说:“不要、不要,一刀剪了吧,我恨死这一头长发了!快剪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见她这么坚持,我只得一刀剪下去。
然而才剪下了第一刀,第一撮乌发飘落,她突然呜咽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不敢再动刀。店里所有的人都好奇地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
她不断地哭泣,我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笨拙地递面纸给她。
她边啜泣边道:“快剪,不要理我……”
我只得再度动起剪子,同时观察著她,害怕她会有比哭泣更剧烈的反应。
所幸直到最后,她都只是哭,没有做出其它更歇斯底里的举动。我拿了条缎带把她剪下的长发束成一束递给她。
她低头看著那束断发,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事情会过去的,很快地你就会重新站起来。”
她点点头。我听见她说:“下一次不找喜欢长发的男人谈恋爱了,他们多数喜欢幻想,又不切实际。”说完,她潇洒地将那束头发抛进垃圾筒里,签完帐后,又很潇洒地离开。
这是第二位客人。一位刚刚自错误的恋情解月兑出来的勇敢女性。
应付完这一位,我靠在椅子上喘著气。怀疑接下来要面对的客人是否也有些特别的怪癖。
我怀著志怎不安的心情等待我的第三位顾客的来临。
这回来的是一个戴著帽子的男士,年约三十至四十之间。
这位先生一坐下来就说不剪发,只要洗发和护发。
我想这回总算可以轻松应付了,孰料他拿下头顶上的帽子后,我当场愣住。
这……这开玩笑的吧?
这位先生他……秃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