侮蔑尊长,罪加一等。
我伸出两根手指头,笑吟吟地宣判:“两百遍。”
王彬噤声,再不敢造次,我见他拿出纸笔写下——
帮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我模模他的头,笑说:“走吧,去吃汤圆——你请客。”我想想不对,又加上一句。“你出钱。”
“那有什么问题!”王彬一副“老子就是钱多”的扫样。我差点没踹他一脚——想想,又何必.富家公子哥儿,哪个不是这副德性?
***
王家跟我租来的小蜗居说来不远不近。隔了三条街,真要步行起来也挺费时的,我那辆二手脚踏车便成了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从王家一路骑回公寓,大概只需十分钟左右。
夜里很冷,我穿着厚外套,用一条长围巾紧紧包裹住头颈。
十点半了,七点整开始的课程没有一次不延误的。
这样也好,省得四百块的钟点费教我拿得不心安。
到了公寓所在的巷口,想到屋里的灯管坏了,得去五金行买支新灯管。我走到巷口那家五金行才想起都那么晚了,人家早打佯没做生意了。
我对着大门深锁的五金行不禁哑然失笑。
默默地牵着车,车辆沙沙的转动声,以及被昏暗路灯映射出的斜长影子,更衬托出我的孤独。萧瑟袭上心头,我突然觉得好寂寞。
此时此刻,阑珊灯火处,不知正在上演着多少邂逅?
“秋凉——”
一声熟悉的叫唤让我不置信地回过头。
“你——”一瞬间,我感觉心脏跳漏了半拍。
“真的是你!”他扯开笑颜,快步朝我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呆楞地立在原地。
他向我走近,眼神带有魅惑。“我在等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你果真住这儿。”
他在等我?“你等我做什么?是不是来讨债的?”我想起还欠他一笔医药费,便笑笑地问。
他微笑地摇摇头。“你住这儿?”他看了看我身后的楼房。
我也摇了摇头。“不,我住最里边的公寓。”我边推车边说,天气怪冷的,我瞧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
“我住顶楼,上来喝杯热茶吧。”我放好车,邀请道。
他先是迟疑了下,尔后便跟着我一路上了公寓的顶楼。这栋公寓,总共四层楼。
打开房间,将东西一古脑儿全推到小沙发上。“对不起,房间有点乱。”大部分的家具是现成的,我最近太忙,没时间整理。
他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我则拿了两只纸杯,两袋香片,快速地冲下热开水,递了一杯给他。
没一会儿,整个房间全弥漫着茉莉茶的香味。
“住得还习惯吗?”他问。
“嗯。”我拿来另一个纸杯,将浸泡过的茶袋拿起置入。搁下我的茶杯,顺手接过他那杯,如法炮制后才送回他手上。“这样比较不会苦。”
他啜了口茶水。“平常都这么晚回来?”
我想了会,才摇摇头道:“只有兼家教的时候。”
“你当家教?”
大学生兼家教是很普遍正常的啊,怎么他惊讶成那样?
“你缺钱用?”他皱着眉问。
“学习经济独立,增加社会经验不行吗?”灯光突然忽明忽暗了起来,我才猛然想起这根老灯管该换了。
“你等会儿。”我站起身子,走到橱柜前翻翻找找。
“找什么?”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距离近得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顿时颈边一阵酥痒。
灯光蓦地整个暗了下来,我心一紧,找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腊烛。“瞧,知道了吧。”我索性将电灯关掉,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到桌边,垫上一块板子,滴了几滴腊油在上面,最后才将腊烛立在板子上,“好像停电一样。”
“这么晚回来,一个人走夜路不怕?”我们两人各据桌子一端,隔着一支腊烛凝望。
“不怕,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捧着纸杯,哈着气想将茶水吹凉。
“现在治安这么坏,你这么晚回来,我不放心。”他喃喃道。
我啜了口茶,抬起头。“啊,你说什么?”他说他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正想询问,抬起头,却只看见一簇烛火啪滋啪滋地燃烧。
我在光前,他在光后,隔着腊烛,只依稀看见他半隐入黑暗的身形与不甚清晰的轮廓,有那么一瞬间,我完完全全地被盘惑了。
夜,以蛇的姿态,这么深刻地向我袭来,紧紧地缠住了我。
我们就像天边的星子,隔了几千万年的轮回,终于寻到一刻的胶着,错身而过的刹那,等待又要重新来过。
我终于寻到了你,这一生,我绝不再放你走了——
梦境中的那名男子,逐渐转过身来,我赫然一看,竟是——
“杜秋——怎么了?”他靠近我轻轻地摇着,手上的婚戒在星红烛火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灿烂,几乎刺痛了我的眼。
我猛地清醒,轻轻推开他。“我没事。”话虽这么说,我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润湿起来。我赶紧转过头,胡乱地抹去泪水,不知怎的,我就是不要他看见。
我清了清喉咙,吞下那股苦涩,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杜秋?好奇怪。”
只见他赧然一笑,“对不起,不知怎的就这样叫出了口。”
“秋凉,你可以叫我秋凉,大家都这样叫我。只有我一个朋友,她叫我‘小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解释得这么详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真好笑,他请了我一顿饭,又送我去医院,相遇这么多回,我却连他叫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他姓沈,是个教授,其它一概不知。
“现在自我介绍不嫌晚吗?”他说,我跟着笑了。
“我姓沈,沈恕尧。很高兴认识你。”他善意地伸出手等待我的回应。
我伸出手,与他的交握。
他突然握紧我的手,将我拉起,我正讶异。
“跳个舞吧。”他拉我到较宽广的空间。
我急急忙忙地放下纸杯。
“等等。”我拉住他,心慌意乱。“不行呀!我不会跳舞。”
他不知何时扭开了收音机,音箱里缓缓地流泻出一首钢琴曲。午夜的旋律,魅惑着人心。
“别担心,我会教你。”他牵着我的手,一只手臂环着我的腰。“跟着我的脚步。”
我们靠得太近,我贴着他的胸膛,感觉气闷,正想抬起头呼吸新鲜空气,才发现我的眼睛只看得见他的下巴。以前怎都都没发现他长得这么高?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手臂却出奇地有力。
“沈——”我有些不安。
“嘘,别说话。”他将我的头按进他怀里,两条手臂全搁在我腰间,更加拥紧了些。
这样子好吗?
我一向讨厌与他人过分地接近,尤其是陌生人,那让我觉得不舒服,好像身上沾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我感觉肩上重重的,微微侧脸才发现他将头靠在我肩上,我深吸一口气,没有把他推开。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怎么也无法理解。
我缓缓地跟着他的步伐,旋律在我们脚边滑过。夜深了,只有星星未睡伴我们舞至窗畔。窗子很大,当初选择这房间的原因,除了经济上的考量外,多半是为了这扇窗子。
我推开他,撑身坐在窗抬上,打开窗扇,让凉风吹进来,冷却了我的心房但不慎吹灭了腊烛。
我的发带不知何时松开的,及腋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冷夜凉风轻吹便拂过我的脸庞。腊烛已灭,只存淡薄的月光。
夜幕的一抹耀眼吸引住我,我忘情喊出声:“是流星!”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又在须臾中消逝在夜空中,还来不及开始,一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