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毕业典礼在这个星期六,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参加,我是全校第一名毕业,将代表领取毕业证书。”
懊悔……小悯的确在他眼中看见后悔,但她没有自己预占中的骄傲得意。
“妳哪里有钱念大学?我给妳的零用钱不多。”
她从箱子里取出一大迭信封和一本存款簿,摆在桌前。
“这是我的奖学金,用来支付学费;存款簿里是你给我的零用钱,十年来,我一毛钱都没有动用。”
她没靠家庭、不拿父亲半毛钱,她的自傲逼她养活自己。
她每说一句,更多的后悔在赵育勤脸上现形。他误会小悯了,她脸上肿胀的红色伤痕让他悔恨交加。
刻意忽略他的后悔,小悯继续说:“另外,我生活费来自它们。”
她从箱子里取出三十几本书,有小说、有散文,还有新诗。
“这是……”
“出版社替我出的书,版税养了我五年。”
“妳是慕亚?红透半边天的人气作家?”小悦走向前,拿起小说翻翻看看,同样的书,她也有一大堆,同学们疯狂购买,她自然不例外。
赵悯望无忌一眼,承诺,她做到了,她证实他的眼光没有错,证明她是隐藏在蚌壳中的珍珠,但……又如何呢?她丝毫不觉得快乐。
“请允许我进入竞泽工作,我认为凭自己的能力能闯出一点事业。”她请求。
“我错怪妳了。”育勤感动莫名,说不出口的兴奋在胸口撞击,一个能力和自己相当的女儿呀,他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无所谓。”她没有父亲眼底的感动,只有疏离冷漠。
“我不知道妳那么努力,妳的早出夜归是为了忙这些事情?”
她不想赘言,不想放太多的心情在里面,她只想速战速决。“请问我可以进竞泽工作吗?”
“妳不想到美国先把书念完?”育勤问。
“我没有足够的钱,哈佛学费太贵了。”
“我供妳!”他赵育勤怎供不起一个上进女儿?
“不用,念书是我自己的事,我打算留在国内念研究所,一边读,一边增加工作经验,等存够钱再出国拿博士学位。”
“好,我来安排,妳想不想以特助身分在无忌身边学习?”育勤话说完,小悦走向前,拉拉父亲手臂,欲言又止。
瞄她一眼,赵悯很清楚小悦在想些什么,眼光调回,她道:“我希望从基层做起。另外,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不希望有特权。”
“妳说话的口气和无忌一模一样,好吧,想历练就历练吧,反正你们年轻,未来有的是机会。”
他咧嘴大笑,这个晚上教他太惊讶,他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赵悯点头。结束了,她答应他的最后一件事情──用真面目示人,她做到了,从此,他们之间再不存关系。
第六章
坐在办公桌前,钟无忌专注地批示公文。
他很忙,忙到让工作侵占所有休息时间,但他的忙也收到若干回报,比如自从他接手,公司规模增加一倍,竞泽成为国际知名品牌。
揉揉眉间紧绷,轻喟。
无忌打开电脑收信匣,逐一寻过,没有他想的信件。很正常,半年过去,她再没寄过任何信给他。
她还生气?不是那么简单,她是决心和他断了关系,所以她搬出赵家,把公寓钥匙退还给他,独自赁屋而居,她谢绝父亲的帮助,坚持一个人过日子。
自从被领养进入赵家起,他心知肚明,小悦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他不会娶别人,这一生,对于爱情,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权。他同意了订婚仪式、同意回国接掌公司,换言之,他也同意让小悯自他生命中的重要位置消失。
然而下飞机,她明丽动人的身影,饱含企盼的眼光,深深吸引他,挣扎着,他的心一吋吋失陷,他明白自己不能后退、不能放弃坚持,退一步将让情况失衡,于是他选择了最差劲的方法──忽略。
对于他的忽略,小悯用失踪、狼狈来回报。无忌明白,他的表现糟透了,突然将人远远推开,谁都会忿忿不平,何况是小悯这种心高气傲的女性。
虽然小悯决心和他断线,他仍知道她所有消息。
听说她很拚命,在半年内三度升调,成为业务部副理秘书。
听说当她还是个小职员时,经常把睡袋带到办公室,工作、念书,她把每分钟用到淋漓尽致。
听说她常闹胃痛,一痛起来就是惊天动地,但不服输的她,往往吞了止痛剂,高跟鞋一套,冲进会议室里,开始卖命。
听说,她的姿态摆得很高,引起公司内不少女性员工不满,处处在小地方找她碴,她不抱怨,吞下委屈,硬是做出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好成绩。
短短六个月,她成了竞泽的传奇人物,想追她的大有人在,生活对她而言是战场,她把每天、全副精神都用来作战。
打开人事处交上来的报告,这是新的人事调动,原则上,这东西不必让他过目,不过他猜,人事调动里面有一个名叫赵悯的小女生,否则没道理被呈上来。
虽然小悯不愿意声张身分,但那夜参加餐宴的高阶主管很多,她那么亮丽抢眼,谁认不出?
又升了,这次是业务部总经理特助,果然!上次她主导的新品发表会,在世贸参展时引起太多话题,各家媒体都到了,获得相当高的评价。
她升官,意料之中。
门敲。
“请进。”他在人事调动案上批过字,合起。
门开,是业务部林总经理。
“有事?”不带表情,他问。
“董事长,赵悯小姐昏倒在办公室里,救护车刚把她送走,我打电话给老董事长,听说董事长和夫人、小悦小姐出国旅游了,所以……”
昏倒?无忌眸光一黯,愤怒油然而生,该死!
“送哪家医院?”明明是温暖的醇厚嗓音,就是给人一股透心冰的冷冽。
“台大医院。”
啪地,无忌站起身,稳重男人失去稳定,他冲出办公室,失心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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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棉被下方躺着一个白色的女孩。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半年不见,她明亮的身影更换颜色,变成教人捉模不住的苍白。
她因胃痛昏倒,医生说她的胃很糟,再不谨慎照料,早晚要胃出血。
她呵……无忌摇头。
站在床前,他细看她,从头发、额间,舒展不开的眉头到每个毛细孔。
“妳这样子,要叫我怎么办?”
伸出手,大大的掌心贴在她颊边,一样的柔软光滑,一样的令人爱不释手,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她的皮肤没有坏过,即便她这般凌虐自己。
怎么办?他割舍不下她,她在他心中占满。怎么办?他能欺骗自己多久?他还能忽略她多久?
他想她,一天比一天更深更重;他念她,日复一日沉重。面对小悦时,他时常恍神,以为对自己微笑的人是小悯。他在上千封信件里回味过去,回想他们的对话与辩论。
走近窗边,医院围墙边有一整排圣诞红,艳色的红带来冬近讯息。
她问过他,什么叫做檞寄生,她说在书本上见过好几回,却无缘认识它的真面目。
他回问:“认识它,想做什么?”
她答:“我要采下它,在圣诞节夜里摆在你的头顶上,然后……”然后,她带着笑,腼腆害羞。
“然后怎样?”他追问。
“然后正大光明吻你。”她花了好一番勇气才说出口。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害羞,当时她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他笑着搂搂她肩说:“初吻应该送给初恋男人,不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