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咬下唇,她想告诉他,别愁,她不当他的绊脚石,话末出口,她已在他的后悔里自伤。
深吸气、吐气,她装起笑脸,为他布菜。
拿起筷子,他不看她,连一眼都不看。他知道多说一句、多看两眼,他便再也离不开这里,他必须果断,他不能像父亲,踏上台湾土地,便何处是家乡。
低眉,奎尔自顾自吃饭,他欺骗自己,昨夜那段没意义,它没改变过什么,他们之间依旧,分别依旧。
他的沉默让她好难堪,轻轻喉咙,她苦笑说:
“如果昨夜是个错误,以我的年纪,我想我承担得起。”
这句话,她将他推进地狱。
什么意思?!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不负责任的男人?
不!他可以给她很多钱,可以给她优沃生活,可以给她……除了爱情婚姻以外的所有东西。
深深偷看他一眼。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好聚好散竟是这么困难的工作。
吞一口热粥,烫伤的不是她的舌头,而是她不健康的心,抽抽痛痛,她闷痛好几天,不说出口,只因她想为他支持到最后一分钟。
甜甜笑开,假装吧!
假装她看不见他的寒脸、假装今天和昨天没什么分别、假装他们的关系良好,假装……有一天,爱情成真。
“早上我看了电视,气象报导说,巴黎有二十三度,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真好,那么你在戴高乐下飞机后,不会弄得一身湿淋淋。”
她在讲什么?是语无伦次吗?两道浓浓的眉毛在他额头画出不快,他坚持不搭话。
“听说调时差很辛苦,真的吗?可是我看你刚到台湾时,没有不适应现象,大概是你身强体壮,比所有人都来得容易调整时差吧!”她又说些不相干的话。
深深夹了一筷子菜脯蛋到他碗里,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时,他的表情丑到让深深和叔叔大笑,老外一定很难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要吃过期的蔬菜。不过,几次训练后,他学会享受菜脯在嘴里喀嚓喀嚓的感受。
一转眼,他吃完饭,深深吃下一肚子话,想说的埋在肚子里,不想说的跳出来缓和两人的尴尬情绪。
放下碗筷,不洗了,今天她要专心陪他。
深深接过奎尔手里的包包,等在门外的豪华轿车里,有法国来的秘书、有法国替人处理后事的专业人员,他们要一起回去。
奎尔停下脚步,有话要说。
她不等他开口,抢在前面讲话:“你答应过,要让我送你到机场,你不能反悔,中国有句话叫做食言而肥,我不希望二十年后看见你,你变成一个秃头的肥胖老公公。”
她的语调轻松,刻意不让离愁出现。
“有意义吗?”
“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了,不需要再重复。”握起他的手,她的笑沾上蜂蜜,最后一次,她要他“印象深刻”。
“妳很固执。”
他该更坚持些,可是……他放弃坚持。
“固执是种不好的人格特质吗?如果你不喜欢,我愿意改,但是你得给我一些时间,不是今天说改就能改的。”
“为什么非去不可?”他问。
“因为我贪心,连最后几小时都不肯放过。”两句话,深深解释了自己的坚持。
妥协了,奎尔把行李自她手中拿回来,让她的双手只负责一件简单工作--牵他。
就这样,上车,她牵他;坐车,她牵他;下车,她的手始终没离开过他。
她不停说话,根本不管法国秘书的异样眼光,牵着他、腻着他,她自我中心到令人发指,但……请容忍容忍她吧!饼了今天,她的幸福之门关闭,再也看不到阳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在台湾翻译作『航站情缘』,是汤姆汉克主演的,他因为国家临时发生战乱,回国班机被取消,自然也不能入境美国,因而困在机场里,动弹不得。
从此他白天和旅客在机场里活动,夜里睡在登机门,耐心等待美国政府承认他的新国家,并给予新护照,期间,他认识一位漂亮空姐。
笔事很简单,剧情不算曲折,但让人有淡淡感动,感动他为父亲的遗愿坚持,感动他在逆境中不被打败的勇气。
假设,我和他一样,从此以机场为家,你会不会再到台湾,到机场看我?”
她问天真了,不用他回答,她也知道答案的,可她这种人学不乖,就是要自取其辱一番。
“不会。”他说。
丙然,答案和她预料中同款。
扬扬眉,抖出勉力笑容,她说:“没关系,反正空姐和男主角也没有出现好结局。”
“你回法国后会很忙吗?之前,我常看你在半夜用计算机工作,是不是你一回去,将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你?”
“我会处理。”他答得简单。
意思是,不用她关心?
好吧!不关心他,总可以关心她自己吧!
深深又问:“那么你会不会忙到没时间看我的信?”
奎尔停下脚步,冷眼问她:“妳要写信?”
“可以吗?”他的表情有几分可怖,但她仍是问出口。
“不可以。”
他要同她断得干干净净,不要两人之间出现任何可能。他是奎尔,是痛恨台湾菜、台湾风情,台湾女人的奎尔·李伊,从来没变。
“我的信会吵到你?”
“对。”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不写信给你,你写给我好吗?E-mail也可以。”
“不好!”
又是一个笃定,她固执,他比她更甚十分。
“打电话呢?听说拨打006或009不太贵,只要我们算准通话时间,不干扰到彼此的睡眠……”
“不准、不行、不可以、不要,我说不,妳听懂没?”
他终于甩开她的手,紧握住她的肩膀,止住她的喋喋不休。
“听懂了。”轻轻地,她回答。
很好,她终于听懂他的不,但下一秒,她让他想吐血。
“问题是,我们不联络,要是失去彼此的讯息,我们的二十年之约怎么办?”深深有忧虑。
“没有二十年之约,我保证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每个问句都让他的心情动摇,每分钟都可能留下他的脚步,他不要同她约定、不要再伤害母亲。
别过身,他又用背脊看人。
没关系,她绕他绕惯了,绕过一个直径六十公分的半圆圆周,来到他面前,她不肯放弃任何一分失望。
“你答应过我,带我去登巴黎铁塔、带我去普罗旺斯,”她嚷嚷。
“我后悔了。”四个字,他否认约定。
“好吧好吧,都听你,不写信、不打电话,假设我们断了音讯,却又能在二十年后见面,你肯不肯承认缘分?肯不肯带我游巴黎?肯不肯籼我订下下一个人生?”她让步。
二十年的渺无音讯后还能再见面?她实在乐观得过分!
“好好过妳的日子,不要想我。”他下命令。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追着奎尔要答案,是不是若干年后,缘分将他们牵扯,他愿意给她一个微笑,告诉她恩怨是过往云烟,到时,没有太多的情绪垃圾,他愿意待她好、愿意承诺她下一辈子共守?,
“好吧,不打电话、不写信,妳慢慢存钱,不可以用我给妳的钱,如果妳能飞到法国,我带妳去游巴黎。”
他终于松口,因为他太现实,现实得知道,她口中的“如果”不存在。
深深笑了,终算逼出他的首肯,点点头,二十年之约存在,生命燃起新希望。
机场便播,要奎尔准备登机,深深松开他的手,轻轻挥着,再见再见……终有一天他们会再见,她深信人生中有种重要东西,叫作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