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口气,很轻,很轻,轻到没人听见,深深撑起笑意问:“什么时候的飞机呢?”
“明天。”
明天?好快!再五个小时就是明天……她终算了解“匆匆”的定义。
“那我动作得快点了,叔叔的东西不少,我恐怕得花上一整个晚上整理,你们聊聊,我上去把行李箱找出来。”不及掩饰泛光泪水,她急速往楼梯处跑。
“深深,过来叔叔这边。”瑞奇叫住她。
深深吸气,逼回泪水,很努力地笑着回到叔叔身边。
“叔叔。”
“我有很多话要交代妳,能不能保证把我的话牢牢记住?”
“我保证。”伸出五指,她向叔叔起誓,
“很好,明天我回法国,不能在妳身边照顾妳,妳会好好对待自己吗?”
“我会。”深深点头。
奎尔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要妳努力吃饭,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我要妳过得比我和妳妈在的时候更好,妳做得到吗?”瑞奇又问,对这个女儿,他放不下。
“我会,我不让叔叔担心。”用力点头,深深一直是个合作的好孩子。
“很好,我请了以前的老同事照看妳,苏伯伯答应替妳在学校里找份工作,以后妳要自食其力。”
“我早该自食其力,是妈妈和叔叔太保护我。”
眼睛泛红,她将失去最后一位亲人,虽伤感,但她晓得这个亲人是从奎尔身边偷来的,早该归还。
“妳要时常整理妈妈的墓,别让它荒草蔓蔓。”
“我懂。”爱母亲是叔叔这辈子最重要的工作。
“妳的身体不好,天气有变化要记得穿外套,妳是不能感冒的,一感冒,妳的心脏会负荷不了。”偷眼看儿子,他期待奎尔会有一点同情心。
奎尔别过眼,不想回应父亲的眼神。他恨她们母女,恨了十几年,他可以不提不说,可以在表面上维持相处和平,至于彻底原谅?办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叮咛了我一辈子,我当然会记牢。”跪在叔叔面前,她搂住他的脖子。“叔叔也答应我,回法国后,要过得和我一样幸福。”
“我会。”他努力,努力让深深心安。
“有空写信给我。”换成深深对他的嘱咐。
“我会。”
有机会,他愿意拉段,求儿子把深深送到自己身边照看。
偷看奎尔一眼,深深修补自己的言语。“如果、如果太忙的话,不写信没关系。”
“好孩子,妳永远把别人的感受摆在自己前面,这种性子要吃亏的!”
“我不介意让叔叔占便宜。”她笑说。
“带奎尔去逛逛夜市吧!明天要回法国,他不多看看台湾风情,很可惜!”话到这里,他看一眼奎尔。
“不行啊!我要帮叔叔整理行李。”
“不,我要自己来,在这里的回忆太多,我要一项一项装箱,妳不准插手。奎尔,帮我把深深带出门,好吗?”
奎尔回看父亲,不说话,眼神带了心意。父亲作了重大妥协,他势必得在这种小事上面让步。
略点头,他答:“好。”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她不让叔叔独处,是忧郁症替她养成的习惯。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何况,今晚我需要安静,深深,去吧!帮我带两根沙茶玉米,以后吃不到这种好东西了,”
“好。”
就这样,深深和奎尔有了第一次的约会--在他们即将分离的前夕。
夜市离家有段距离,他们开了车子去。
那是台破旧的福特汽车,加油不顺,噪音让人不耐、冷气口里吹出来的是暖气,奎尔不晓得父亲怎能放弃家里的百万名车,将就这种简朴生活?
“叔叔的血糖过高,前两年的检查报告说他的血压也偏高,从那时候起,我们全家改变饮食习惯,餐桌上的二肉二菜改成一肉三菜。
叔叔最爱吃牛排,这可惨了妈妈,她翻遍食谱,想做出口感又好又健康的菜肴。没想到才吃一星期,叔叔就大喊吃不消,直拿我当借口,说我瘦了不少,全家应该上西餐厅打牙祭。”
这是他们的共同回忆,有甜有蜜,有割舍不开的感情。
“叔叔这个人呀……一不注意他,就偷吃巧克力,还直说法国的巧克力才是极品,台湾的七七乳加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法国美食远近驰名,但多蛋多女乃多热量,容易有胆固醇问题,你要注意他的饮食习惯。”
“我有专门的医疗团队来注意这事情。”淡淡一句话,他否定她的关心。
意思是,他有专业人员来处理,不用她多事?
是吧!他的确有能力带给叔叔更好的生活,那是自己办不到的部分,叔叔有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一时间,车里寂静无声,深深不说话,偏过头,想多看他几眼,此后再见面,恐怕遥遥无期。
奎尔被看得不自在,但是骄傲的他不想表达意见,不想承认自己的专心摆在她身上,于是僵着脸,不讲话。
“夜市到了。”深深指着前面。
车窗外,温暖的晕黄灯火闪烁,吵杂的人声、热闹的气氛,让奎尔皱眉。
“你可能要到前面一点地方停车,再走路过来,这里没停车位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别浪费在寻找停车格。”
深深语调轻松,不让不愉悦的气氛横在两人中间,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夜”。
他可以再骄傲一点,假装没听见她的话,但深深的话提醒他,明天他们回国,再见她,已是不可能。
这个想法让他柔软了坚硬表情,虽然他口中的话并非善意。
“我讨厌台湾文化。”他说,但仍依言将车子开到前面空旷处停。
深深笑了笑,不回答。
下了车,她走在他身后,他的脚步还是一样宽大,但几日相处下来,他学会放慢速度。
他走她跟,刚开始没问题,但一走入夜市里,蜂拥人潮将小小的深深淹没,奎尔回头,发现她在人群中踮高脚尖寻找他。
他好气又好笑,然冷酷的表情并不表现出他的真实心情。
大步往回走,五步,他们的目光胶合,他看见她的松懈与快乐。
推开人,她奋力往他的方向,但一不小心,又淹没在一群身材高挑的中学生里。
台湾年轻人没事长这么高傲什么?劈荆斩棘,他杀开一条路,把深深从人群中拯救出来。
“对不起,你找不到我是不是?没办法,这里的夜市很热闹,人多到不得了。”
他找不到她?什么鬼话!是她笨,是她找不到他好不?他不是一下就把她从人堆中挑出来了?
奎尔不看她、不回答她的蠢话。
深深以为他又生气,但不介意,她早早把他的愤怒当作常态。
深深笑着仰头看他,今晚她要快快乐乐,要把短短的三个小时,在自己脑中记忆深刻,
偷偷地,她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的大掌心,不过短短几天,她握他握上瘾?彷佛这两只手掌自盘占开天辟地就该契合相依,他不该遗失她,他们不能分离。
走过水果摊,人潮拥上,几乎要推开两人,他用力一扯,把她拉近自己怀间,他的手环住她的腰,她的身体靠着他的胸膛,暖暖的心,增温。
走近中国饰品摊,摊子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荷包、口罩,全是中国锦缎,上面织了很中国风的图案,深深选了一个长方形小香包,金黄色的,上面绣了五爪龙,她拿了摊贩提供的纸笔,在上面写下奎尔的名字和生日,这些数据早在她脑间熟悉。
曾经,她无聊到用这些资料帮他和自己算命,算算他们是有缘无分,或无缘无分;曾经,她去翻遍星座书籍,想查查两人的速配指数有多少,她算了又算,每次的结果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