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领队的副官停下车队,快马骑到书阌身边。
“大人,要不要在前面溪旁休息过夜,离下个城镇还有四个时辰不到的路程,明天一早上路,傍晚就能抵达。”
“好吧!就在前头休息,吩咐下去,扎营生火。”
书阌下马,他仰头面对密林,明知道她的目光就在后面,睁睁地对住他的背影,他却执意不向后看,她比他想像的更顽固。
有二十几天路程,她真撑得下去?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快速搭起帐篷,生火烧饭及捕鱼打猎的各自带开工做。阿木取来净脸湿巾给他,书阌不发一语,粗略拭过便转身回帐。
他们不会再走了!
墨儿待在远方,仔细观察他们一群人行动,偷偷一笑,拿起小包袱走到林子深处,她不敢离开队伍太远,寻一处有石头屏障地方,她轻轻巧巧梳洗过,坐在岸边;两个脚板上的水泡磨破,红红肿肿的一大片在浸入冰凉河水时,获得短暂疏解。
长吁气,墨儿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应该听他的话,只不过她已先应了娘,再顺从他的意思,她会无所适从。
也许,等到他的劫难因她而解,她才会乖乖离开吧!
想到离开,心又毫无预警地抽动两下,很痛,痛得她龇牙咧嘴,这个“离开”和以往不一样,往日,他走出家里那道竹篱,挥手,转身,她便开始幻想他回来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分离带着期盼意味;而这次分离……代表断绝,代表老死不往来了。
这样的分离使她痛苦,但她说不出口,连想都不敢多做想像。
趴在身旁的大石头上,仰望天空,白云染成红霞,再逐渐地黯淡。
从前她也常在这时分倚着篱笆想他,想他们夜里的交谈,想他不苟言笑的脸庞出现一抹淡然,想他听见娘说成亲便要高高皱起的两道浓眉,想他,成了她生活中最大习惯。
如果有一天,想他不再是她的权利,生活会变得怎样艰难?
风吹过,带起寒意,缩缩肩膀。舍不得将脚收回,冰冰河水泡着发痛脚板,一整天的疼痛获得舒展,她不爱疼痛,能假装着不痛就装着吧!
就比如,想起离开他心会痛,她便不去想。其实,能假装不痛……也是幸运……
头有些沉重,眼睛眯起,她累坏了。
从没走过这样的长路,每天每天,她都在数自己的脚步,骗自己再走几步,京城就到了。可是……到京城之后呢?举目无亲,自己要怎么办?挨近他住下,再求他收容?
“问题是……少爷讨厌我啊!他一点都不希望看见我在身旁。”吐口闷气,墨儿喃喃自语,突然觉得娘交付她的工作,要完成好艰难。
怎么办呢?不想、不想……她要继续假装,假装不痛,假装一切都会很好!
抱住石头,它不好抱,硬硬粗粗的,不像他的胸膛,总是带上几分温暖,靠在里面,不自觉地,就会教人忘记害怕,忘记亲娘死前那夜,忘记草席拉起,一脸惨白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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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到山那头,生起的火堆驱逐一部分黑暗。
书阌四下望过,不见墨儿身影。
她去哪里?一颗心抖然提起,这里是荒郊野地,就算要分道扬镳也不该选在这里,冷冷的表情带上焦慌。
“大人,晚膳已经备好。”阿木走到他身旁。
“有没有看见墨儿?”没回答他的话,书阌的眼光四处游移。
“墨儿……稍早有看见,现在……会不会进林里散散心?大人您放心,她走不远的,要不要请官差大爷们进林子里找找?”阿木提议。
“不用。”他翻身上马,缰绳揽过,扔下一句:“交代大伙儿先用饭,不用等我。”哒哒声响起,他驱马入林。
莫名心惊让他的胸口不舒服,天已经全暗,他不敢策马长奔,生怕一不仔细就错过她。
这丫头不知道深夜的林子里充满危机吗?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在暗地里伺机而动?不知道歹徒强盗会选择树林窝藏?该死的女人、该死的笨女人!
一轮皎洁明月,从树叶缝隙中偷偷探出头,洒下点点柔美光芒,要不是心揪意乱,要不是闷气哽在心间、他会有满肚子闲情诗意,偏偏让人厌气的笨墨儿谋杀了他的闲情。
马蹄走过一步,他的心就跟着狂跳一阵。
会不会他来得太慢,会不会意外发生,她已经……这念头让他怒涛狂炽,举起火把烧掉树林的节节攀升。
从未在心间挂人,从未为一个女人发飙,他对这种无理情绪,无解就是担忧就是烦,就是压抑不住宾滚翻涌的狂暴念头。
好不容易,他在河边看见酣睡的墨儿,她趴在河边石头上,一双脚仍泡在河里。扰人的马蹄声,吵不醒熟睡的墨儿,纵身下马,不自觉放松脚步,他走到她身边。
这样也能睡?无奈一笑,胸口闷气随着这个笑容烟消云散,高高吊起的心摆回定位,他的狂炽怒涛在不知不觉间平息。
拾起地上的鞋子和包袱,绑在马背上,低,他抱起墨儿。
她很轻,没什么重量,尤其经过连日折腾,更见清瘦。这种不够丰腴的女孩子看不出福气,应该要好好养养,才能寻到好人家。
翻过几翻,仰头,她仍然睡得老熟,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正想甩掉她,忘记她是个麻烦的女人,忘记她的“非分念头”,也忘记他该挂心的女人是师妹。
墨儿在他双臂间,他小心翼翼不把她弄醒,只想着,这两天够她辛苦了,不需要他再添上一笔。
拥她在怀中,放马缓步行,马背上一颠一颠,没将她颠醒,她只模模糊糊睁起眼,懒懒一句:“真喜欢在你怀里睡……”
环起他的腰,她回到梦中。她的梦很丰富,有爹娘、有公婆,有姐姐们也有他……那个不爱笑的少爷,堆起满脸笑靥……
风吹起,她缩了缩,抱他更紧。不易察觉的笑漫过他的脸颊,回手,不知几时,他环住她的手臂加重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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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走走停停,他们直到入夜方进入城镇。
一路上,她的眼光直追随他的背影,她有满月复怀疑想问他,为什么醒来她会出现在他的营帐里,是不是他决定领她一块儿上京?为什么他们老在她走不动时,停下歇息等待,是不是他坚硬的心出现柔软?
然,想出口的话,在他冰冷霜寒的表情前,吞回肚子里。
整群人都安置妥当后,便下楼用膳。
小乡镇小饭馆,不大的店铺进来他们这群人,便显得拥挤热闹,楼下才三、四组木头桌椅,挤了些,但总是比露宿荒郊来得舒服。
又看不见墨儿,书阌用眼角余光到处搜寻,方才明明看见她向掌柜订房间……大概是太累睡着了吧!
心沉沉,没想过自己是否将墨儿摆进心坎里;只是单纯不高兴,不高兴她不下楼用饭,不高兴她太累,若是再认真想过,他会弄清楚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起身,他估量着要不要上楼唤她。
昨夜抱她回来,让阿木拨个帐篷予她,今早,她的眼光便追随起他的一举一动,又是自己的多事惹来她的联想。
想法一起,他坐回座位上,转移心思,不再多事。
“大人,今天我看墨儿情况好像不太对。”
阿木眼见书阌的眼光,总在不经意间往楼上飘去,揣度了他的心意说话。
“是啊!那个小泵娘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踩在云端,一不仔细就要摔跤似的。”同坐的一名侍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