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芸生一惊。
明天就离开,那朱平来得及带他娘来求医吗?如果他们走了,朱大娘岂不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了?
“能不能……别那么急着走?”她忙问道。
“为什么?”男子俊尔的面上有着不解。
“呃,因为……”糟了,怎么接话?
冥生哥哥并不知道她半路曾为帮助朱平而擅自出走,只道她是在前往茶水摊子的路上遭掳,如今她也不敢自行坦承……何况就算说出,他也不见得会答应治人,说不定反会为了避免麻烦,当晚就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呢!
她只能尽量想办法延迟离开的时间,盼望朱平早些想通,快快送母亲来就诊。
心意一定,双臂搂住他劲实的腰身,小女子浓睫下瞬时泪光闪闪。
“因为我今天真是吓坏了,只想暂时待在屋里好好歇几天,哪里都不要去,也不想出门看见任何人……好不好?冥生哥哥,好不好嘛……”
温香软玉在抱,娇柔又带点虚疲的声音软软恳求,纵使心存疑窦,他也挤不出半个“不”字。面对她的以柔克刚,他从来都不是对手。
“好吧,那就再多等几天。等你决定动身了,咱们再走,嗯?”
她马上点头如捣蒜,甚是欣然,“谢谢冥生哥哥!”
“天色不早了,我现在去烧水,你先好好泡个澡,等你沐浴完毕,我也差不多把晚饭弄好了。”
“嗯。”芸生娇懒地颔首,才离开温暖怀抱,看着他挺起堂堂七尺之躯,去为她费心忙和。
支着细腻的下颚等着坐享其成,娇人儿心窝满是浓腻得足以调出油来的缕缕蜜意。
她想,天底下只怕再也没有比被这个男人宠坏的感觉,更加美好的了……
☆☆☆
等了两天,没等着预期的朱家人,倒是等到了郑诗元的再次登门造访。
装着上好胭脂、水粉、首饰、彩带、绢巾的礼盒,和一件件丝绸女装、几疋丝缎,摆满了小厅的桌面。一架精致的梳妆台,由工匠小心翼翼搬入了芸生房内,两名随行而来的丫鬟笑咪咪地把佳人拉进房间,说要为她试衣,留下两个男人在小厅里。
“礼物一时送得没了节制,还望杜兄别责怪在下唐突。”一身华服端坐厅上,郑诗元脸上挂着有礼的微笑,啜一口杯中清水。
斜倚座上,杜冥生冷眼眄睨来者隆重的“诚意”。
“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吧?”他淡应,什么道谢的客套话、场面话全部省略。反正对方只不过是在向他炫耀优渥的家境而已。
郑诗元笑容不减,“倒也不是刻意的,只是见着这些物件,打从心底觉得由芸生姑娘配用再合适也不过,便大肆张罗来了。”年轻的面庞,洋溢着对心上人诉不尽的爱意。“当然,今日此行还有一事相求,望杜兄能大方成全。”
伴下茶杯,青年整衣敛衽,端正仪容,正色向杜冥生央求,“那日一见之后,在下便对芸生姑娘倾心不已,想请求杜兄将她许配予我。”
“许配你?凭什么?就因你对芸生一见倾心?”杜冥生冷淡扯动唇角,“郑公子,普天之下,会对芸生一见倾心的男人何其多?很抱歉我必须告诉你,你的一见倾心并不特别。”
“不错。我也听闻,杜兄已经为芸生姑娘推掉了近三十桩亲事。”堪称秀水城奇闻哪!没有人知道,这个哥哥究竟想拿自己妹子的后半生怎么办。
那日陪着芸生等兄长归来时,为了不让她的情绪一直陷於恐惧,他迳自与她攀谈,逐渐转开了她的注意力;而那使她放松心情、暂时忘却那场恶梦的关键话题,正是眼前的男子──杜冥生。
“长兄如父,杜兄虽和芸生姑娘相依为命,却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他总觉得杜冥生把自个儿的妹子抓得太紧了,以致芸生眼里、心里、嘴里全都是“冥生哥哥”,再没有其他。然而……
“相信杜兄也希望妹妹幸福吧?可她真正幸福与否,应是取决於未来的丈夫,而能不能替她配个仔夫家,才是你的责任。”
“你就能保证一定给她幸福?”杜冥生阴恻恻一瞥,“郑公子家大业大,想必日理万机,将来她冷了、渴了、饿了、累了,你可有闲暇顾及?”他自信这世上再没几个男人对她能做他这般无微不至。
郑诗元闻言,不禁失笑。“身为她的丈夫,我在意的应该是如何才能让她开心快乐、无忧无虑,而非去烦恼那些老妈子专门的琐事吧?”
老妈子?男人俊尔的面容沉着,心却被大大撞了一下!脑中盘桓着自己平日勤洒扫、整家务、理三餐、乃至对小女子谆谆教诲的身影……居然还真是该死的像个老妈子!
难道让芸生这样依赖他、仰仗他是错的?芸生根本不会因此就爱上他?
或许就是如此,所以直到现在,他甚至还无法确切认定芸生喜欢他与否,至於爱或不受,只怕是更遥远了。
然而,如果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能算是爱,还不是幸福,那么“爱”这个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爱”之中所包含的“幸福”又是怎样?无止尽的甜言蜜语和风花雪月吗?他真的不懂。
现在才想学着懂,会不会太慢?
“少爷,姑娘试好衣裳啦!”
机伶的丫头们在芸生房里唤道,接着一个拉、一个推,迫不及待地把刚细心妆点好的绝色美人送入小厅,你一言、我一语地报告。
“少爷果然好眼力,挑的几件衣裳不但都很合身,而且姑娘穿上,都好美好美唷!”
“姑娘天生丽质,那些胭脂水粉用不太到耶,少爷您瞧瞧!”
站在两个丫头中间的芸生,局促地缓缓昂起香首,让厅里的人看个仔细。
时逢秋季,她身上的金栗色丝服缎裙,裙摆袖缘精绣着片片枫叶,恰好与入秋正熟的栗子、丹枫等时景相映成趣,外加一件淡黄薄纱,朦胧中更有缥缈美感。青丝经丫鬟巧手梳理后,加上花细簪饰,愈见风情万种。而稍稍施粉点朱的红颜,更是美丽绝尘。
似云的芙颊淡显桃红,黛眉巧、琼鼻俏,黑白分明的双瞳皎洁如月、漆如墨,羽睫搧动眨点,宛若风拂西湖,流波潋灩,樱红的粉唇轻轻一扬……
一笑,倾人城。
郑诗元又一次看傻了眼,杜冥生亦是。
他一直以为,他的芸生不用打扮,便是最美;而今稍加妆点后,他才知道,她的娇丽其实有多么醉人神魂。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迟钝,糟蹋了她的天生丽质。
他忘了,花不仅要养得好,更要养得美呵!
娇人儿含羞的莹眸,脉脉望了来。“冥生哥哥,我这样好看吗?”看男子微微启口,好像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她赶紧竖起贝耳,笑靥愈加柔媚,一颗女儿心满怀期待,等着他细细诉来。
良久,良久,他终於出声──
“好看。”
小女子偏了偏螓首,笑问:“然后呢?”
“没有了。”
一愣,她不大相信。“就……就这样?”
“就这样。”他很肯定。
想了许久,他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来刻意讨好,只能很真实地表达内心唯有的短短两个字。
娇人儿小小的不满,推高了女敕唇。
笨冥生哥哥!人家她可是对妆镜中的自己惊艳了好一会耶!花那么多心思巧扮,不过是想换得他多多“美言”而已,难道多几句称赞哄哄她,也办不到吗?瞧他尊容这会儿又是一派清淡,还无辜得很理所当然,她就明白,甭想再从他嘴里盼出什么好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