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孙丑扬起斗笠,挑衅的看着房术,用眼神告诉同袍,虽然他不是个擅长说服人的人,却是个很会刺激人的人。
不巧,他们的主子现在需要的是被激怒,好言相劝是没用的。
出于无奈,房术又摇头。
仲骸准确的收回剑,仍闭着眼,突然问道:“房术,你跟随孤最久,可曾见过孤在战场上救人?”
“不曾。”
“孤纵横战场多年,从不曾在杀敌的过程中回头,也为了培养出这支毋需孤时刻照顾的军队而引以为傲。”仲骸双眸半合,没有定点的眺望远方,“但是那天,孤遗落了她。”
孙丑和房术都晓得他指的是御茗宴的事。
“她问厉坎阳,是否能誓死保护,并不离她身侧?厉坎阳许诺了,她便跟着他走。”仲骸缓缓抬起眼,看向两名军师,“你们说,是孤的错吗?”
孙丑和房术都没答腔。
片刻,甚少开口劝人的孙丑先说话了,“大局当前,主公切莫为这些小事烦心。”
也因为这样,才教人惊觉事态严重。
“小事?”仲骸微微一顿,敛下面容,“孤也认为是小事,却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在最后如此疯狂?
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仿佛平静,又如绷紧的弦;既脆弱,又诡谲……刺痛了他的神经,想忘也忘不了。
直到现在亦然。
一想到那样的太仪,难以名状的恐惧充满了他整个人。
她说什么也没有了……而她看着他的眼神,确实是什么也没了,连他都映不出来。
从那天开始,他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
“主公只是不曾为救人停留,不习惯罢了。”房术换个比较婉转的说法。
“所以你也认为孤遗落她是错的?”
房术以沉默代表回答。
事实上,他们所有的人都忘了太仪。
“那要看主公认为那人重不重要。”孙丑于是接了下去。
“重要又如何?孤仍是忘了。”
从佾江之战,他便忘了如何保护人。
救不了恩重如山的敖戎的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救人了,不要需要他回顾的软弱部将,也不要保护任何主将。
他自己做主帅,没人能动得了他,他训练的部将,也无人能敌。
已经有好久,他没去细数过失去的人。
如今只是一个俘虏,他惦记着,又像失去敖戎那般煎熬。
“明明想着不要再背上这些沉重的包袱,结果不知不觉间,怎么又揽了一身?莫不是孤太愚蠢,还是从没放下过?”
“我今天才知道主公对主上如此情深意重。”在一旁不知道听了多久的伏悉突然开口。
仲骸锐利的眸光射向他。
“难道不是?”伏悉有些奇怪的问。
他听了很久,主公会如此在乎主上的几句话,不正代表主上对他而言很重要?
或许他现在没有放在心头惦记着的姑娘,但是以前有过,也了解那种因为一个人的话而心念摇摆的不安定感啊!
“你是说孤心里有她?”仲骸轻柔的问,眉眼间尽是讪然。
“像主上这种似火又似冰的女人,很少有男人不爱。”伏悉纯粹以男人的角度来看。
“她只是颗棋子。”俊脸一凝,他比较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么主公该在意这颗棋子摆在哪儿,而非她还在不在。”孙丑说出看法,“只要主公一声令下,我便派刺客去杀了主上,打破僵局。”
仲骸想也不想,厉声喝道:“不行!”
“那么答案不是出来了?”房术浅笑,“主公知道什么最难?”
“什么?”仲骸问,神情震慑。
“我以为,‘承认’难。”房术拾起马鞭,开始移动地图上的布局,“承认失败很难,承认作了愚蠢的决定很难,承认一无所有很难,承认自己不愿被人发现的事很难,承认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很难,承认自己否认的事也很难,对自己承认最难。”
仲骸一窒,瞪着房术,仿佛他当众拆穿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承认却能够换来前进的动力,我认为有些承认应该及早确定才对。”房术将新的部署展现在其它人的面前,“其实主公不过就是爱上了她而已。”
仲骸双手握拳,太阳穴上的青筋暴露,几度张嘴想反驳,话却梗在喉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否认什么,好像就跟房术说的一样,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只是不愿承认……
“不如咱们就心照不宣,当作主公已经承认好了。”伏悉的心思已在新的地图局势上。
仲骸修长的指头有规律的打着拍子,尽避脸色难看,却不再否认。
“那么要讨论新的布局了吗?”孙丑故作客气的问。
“知道厉氏的兵力配置了吗?”提起战事,仲骸的神情变得严肃。
“极阳宫内六千,沛颠三万,其余都留在临浪。”
“太棒了,临浪那里,咱们也管不着,这些兵力足够应付。”伏悉非常乐观。
“战氏呢?”
“还在探。”
“连宫中有多少人都探不出来?”
“宰父治为人谨慎。”
“那就依照原本的计划,还是以战慈为主要攻击目标。”
“放弃主上?”
“战慈和厉坎阳不是在一起吗?”仲骸取饼马鞭,指着极阳宫的前半,放上战氏和厉氏的小旗子。“危险的是面对极阳宫南面的战家军,他们离极阳宫太近,这就是宰父治胸有成竹的原因,他可以等,也可以调些兵力过来帮忙,甚至可以借机多调一些,等到击溃我军后,也能一举击溃厉坎阳,而临浪的军队……”他推开另一张天朝地图上临浪部分的厉家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主公说的很对,那咱们要立刻封锁扶风上少阴的路,让宰父治无法调兵吗?”伏悉问。
“宰父治最喜欢将计就计,这一步,他一定早就算到了。”仲骸掐着下颚。
“我可以说服他别调兵,别帮厉坎阳。”房术提议。
“孤明白你对游说有信心,但是守城是孤最弱的事,此刻重守过攻,需要你留下。”
“为何不直接出兵扶风?”伏悉又问。
“可以,但得赶在宰父治调兵之前,现在你认为是咱们的传令兵快些,还是控制了入口的宰父治快些?”孙丑反问。
“唔……确实有难度。”况且宰父治可能早就行动了。
“孙丑,你怎么说?”仲骸修长的双腿从椅子上放下,跷起二郎腿,姿态狂妄霸气。
“智冠天下宰父治,我早想会一会。”孙丑哼笑,解开披风。
房术瞥了眼,失笑的摇头,“多年没看见披风和斗笠下的孙丑了。”
看来是打算用那一计了。
仲骸甩了下马鞭,作出决定,“那么宰父治是‘你’的。”
除去披风和斗笠,一个艳绝天下的姑娘出现在不知情的部将讶异的眼底。
孙丑是女人的事,世间只有仲骸和房术知晓。
“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是沙哑难听,眼里闪着精光,决定祭出不到最后关头不使出的招数——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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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主公不过就是爱上了她而已……
仲骸走到最能眺望极阳宫前半部的宫墙上。
雪下得像雨,所以很冷,冷得像那天的佾江。
再也唤不回重要的人的一天。
“主公在想什么?”房术走到他身旁。
细雪已经积在仲骸的肩膀和头项,眉峰以及靴上,足以见得他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
“想怎么不再失去。”仲骸的目光集中在最高的宫殿,猜想太仪应该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