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当家,看到您安好,真是最大的福气。”葛京朝她欠身,好似没看见她脸上、身上的蛊斑,满心为她的归来感到庆幸。
水步摇没有答腔,在风厉的搀扶下重新踏上长安京这片土地。
见平常最活泼有朝气的六当家一脸漠然的模样,葛京忍不住看向风厉,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回来就好。”水胭脂平淡没有起伏的嗓音,从前院传了出来。
水步摇浑身一震。
“是……大姊吗?”失焦的大眼抬起对上声音来源,那双眼里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彩。
“摇儿。”对于妹妹的状况早有所了解,但实际见到了,仍令水胭脂心下一惊,但身为艳府水家的主事者,她的情绪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伪装的极好。
“大姊……呜哇……”虽然看不见,但一听是水胭脂的声音,水步摇再也克制不了的嚎啕大哭,要靠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着的双腿一软,差点软倒在地,还好有风厉支撑着她。
见主子再也站不住了,风厉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水步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在半空中模索寻找着此刻唯一能给她温暖的至亲家人。
水胭脂将手中的凉扇交给葛京,伸手紧紧包覆住她的小手。
“回来就好。”
“呜……不好……”她不住摇头,落下更多更多晶莹的泪珠。
水胭脂挑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回到家里不开心?”
“高兴……”水步摇柔柔软软的掌心按上左心房。
隐隐约约有挑动的频率,她却觉得里头空了一块,自从离开南蛮后,再也填不满。
“开心?”她停下哭声,眼神迷蒙,却止不住哭泣。”不……没办法开心了……开心不下去了……”
怎么开心?如何开心?
早已将心遗落在他身上,无心之人,要如何开心?
历经过大风大浪,水胭脂自然看得出妹妹必定经历过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
“不行了……”
“什么不行?”怎么摇儿去了一趟南蛮,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了?
水步摇缓缓垂下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哑的嗓子低声道:“得不到了,这一生我最想要的东西,一辈子也得不到了……”说完,她垂下头昏了过去。
水胭脂神色一凛,使了个眼色要风厉将她带进宅里。
看来摇儿在南蛮发生的事,似乎不只是挖金矿那么简单。
急如风的脚步伴随着战甲摩擦的声响一路闯进日夜楼。
“那女人呢?”震天价响的怒吼随着步伐停止,轰进了楼里。
“王、王上!”
打扫日夜楼的仆人一见是巴图,纷纷跪倒在地。
“她人呢?”怒目扫过所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仆人,巴图在其中找到了孟安蕊的身影,“你说!”
“王上,请息怒。”不用抬头,孟安蕊也知道巴图是在叫她。”巫女大人是被熟人给带走的。”
“熟人?”在这里她还会有什么熟人?送亲队的人早就全部被赶出南蛮,还有谁能带走她?
“倘若奴婢没听错,那人唤巫女大人为‘六当家’。”
闻言,晚了巴图一步踏进日夜楼的天海神情一凛,心里已经有了底。
“六当家?”巴图注意到了,转而面向他,“你是不是少跟我说了什么?”
天海默默地垂下眼。
“给我说清楚!”巴图咬牙低吼。
“王上是为了什么想把她找回来?”天海屈膝跪下,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却令巴图蹙起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臣说,那女人根本不是中原派来的和亲公主,只是个替身,王上还会想把她找回来吗?”
“你这是在质疑我?”巴图眯起眼。
“臣只是想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天海顿了顿,又道:“如果王上把她带回来只是为了伤害她,令她伤心,那么臣是决计不会告诉王上的。”
“就算我要你的命?”巴图的声音透着冷意,厚掌握紧身侧的佩剑。
“是。”天海坚定的回答。
巴图拔出剑,剑尖用力插进面前的地板里,双手交叠在剑柄上,目光深沉而锐利。
“你……在袒护她?”
天海沉默不语。
“我在问你话。”
深吸了口气,天海抬头迎上巴图肃穆的眸光,缓缓开了口——
“因为,她并非玄翠。”
天海的话令巴图一震。
既然说开了,他也不再顾忌,直言道:“就因为这样,臣不能继续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到跟玄翠同样的对待,一直被漠视,形同监禁般的关在日夜楼里是会生病的,玄翠不就是如此才病倒去世的?她只不过是个碰巧跟玄翠长得很像的女人,并不表示她就是玄翠啊!”
巴图神色深沉,一声不吭地瞪着天海。
“巫女大人在离开前说了一句‘我累了’……臣想,以巫女大人的坚强韧性,若非真的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实在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天海继续苦劝,“王上和巫女大人之间的误会从来就没有少过,为何不趁还有机会的时候解释清楚?不要等到来不及时再来懊悔啊!”
天海的一席话宛如当头棒喝,狠狠敲醒巴图。
一直以来,他总是将天海的存在视为威胁,认为他们两个如果靠太近,继续相处在一起,一定会有一天日久生情,是以始终防范着天海,却忽视和她相处最久的人是他自己。
看不清真实,只是忙于将他们分开,想着如何能报复他们,考虑着怎么做才不会被背叛,却丝毫未曾理智的审视自己的心。
当他听见天海带来的不是关于她的情况,而是她被带走的消息时的心急失落感,为了她,放下攻打中原的大业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这些不是出自于对她的放不下,不是……对她的喜爱吗?
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惊觉?
“是吗……她这么说了……”巴图摇摇晃晃坐进旁边的椅子,语音略带沙哑的问:“她哭了?”
“没有。但臣认为,那时的巫女大人已经忘了要怎么哭了。”虽然那时他被击倒爬不起来,可水步摇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一点也没漏看。
“奴婢也觉得巫女大人并不是玄翠大人。”孟安蕊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小、小人也这么觉得。”一旁的仆役跪在地上,虽然不敢抬起头,却仍勇敢的帮腔。
“奴婢也认为。”
“奴婢也是。”
结果,有更多更多的仆人纷纷跳出来附和。
“王上,您决定要怎么做?仍是要把她当成过去的一个影子来看?”天海问。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该是谁,由我来决定……
他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
是啊!她是谁,端看他决定如何看待她。
如果一直沉溺在过往的痛苦里不能跳月兑出来,如何获得幸福……
她曾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太迟了,她已经走了。”巴图深深地叹了口气。
饶是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对于没有好好把握她感到无比的后悔……但他又能如何?
“如果王上对她放不下,是出于对她的感情,那么臣将知无不言。”天海一脸沉重,字字句句是出于对重要的人的关心,却又并非是爱情。
巴图也注意到了。
一直以来沉溺在过去的只有他,天海从未把她当成玄翠的替身,才会毫无怨言的听从他的命令,不接近她吧!
“你爱她吗?”认清事实,巴图最后问了一句。
“臣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只有一人。”天海垂下眼,将失去心爱的人呢的哀伤掩藏起来。
“我……很抱歉。”巴图哑着嗓音道。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玄翠喜欢天海,但是高傲的自尊却不能接受这件事实。于是他剥夺了天海“骠骑将军”的头衔,再把身为巫女的玄翠形同软禁般的关在日夜楼,最后终于酿成不可挽救的错误,同时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