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你坐着听,爹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爹有很多话要跟她说?这……可是真的?
从小,她就觉得爹离她好远好远,虽不若娘那般严厉,但疏离客气得好像他们仅是陌生人,而非血脉相连的父女;甚至,爹对冷哥哥比对她还亲近些……
“爹知道现在同你说这件事很残忍,但爹已经没时间了。”
她知道诊病的大夫说过,爹的身体撑不久了。
“霜霜,你本来还有两个姑姑……”
“姑姑?”她惊呼出声,这事儿,她压根儿没听说过。
“只是她们很早就离开人世了,还不满二十岁。”
爹的神情哀成,连她也觉得心酸。“为什么?两位姑姑为什么会死?”
“霜霜知道咱们西门家最厉害的功夫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爹对她微微笑了呢!于是,她也笑了,嗓音脆朗地答道:“是轻功。我听冷哥哥说过,咱们西门家本来只是寻常的生意人家。百年前有位先人当家认为这样不够,恰好那时有位武林高手向咱们寻求帮助,先人当家就提出交换条件,要他传授武艺;因为那位武林高手擅使轻功,咱们西门家自然就以轻功见长喽!”
“嗯,就是这样,你说得很好。”
爹赞了她耶!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终于是爹的女儿了。
“不过,爹要跟你说的是后来。其实,咱们家的人天生骨子就不适合习武,强求到了武功绝学又如何?练就一身本事又如何?”
“爹……”她听得出爹的无奈。
“长久下来,西门家虽然靠绝顶轻功扬威江湖,但西门家的女儿个个活不过二十岁,唉,这多半也是先人逞强练武的结果呐!”
她明白爹要跟她说的是什么了。在爹的病容里,她看到了忧忡、悲伤,就像一个父亲对女儿会有的牵挂关怀。
“我不知道这算是绝症,还是根植体内拔不掉的毒,或者,更像是诅咒?不该是你的,就不该强求……”
爹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所以她不哭,绝不哭。“爹,没关系,我不怕!”
“孩子,难为你了。爹欠你太多,西门家也欠你大多。”
“没有、没有!”她拚命摇头。“我很高兴自己是爹的女儿、是西门凛霜。”
脑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她急急又问:“爹,冷哥哥知道这件事么?”
这是她唯一怕的事。
“他不知道。”
她反抓住爹的手。“爹,霜霜求您,千万别让冷哥哥知道。”
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瞅着她,良久才点了头,叹道:“霜霜,你虽然是你娘生的,却更像是她的女儿……”
她不知道爹口中的“她”是谁,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生命何其短暂,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睬无关的人事了。
深吸口气,关于这似病似毒又似诅咒的“东西”,她又鼓起勇气向爹问得更详细些,包括发病时的症状。
她必须明白自己手里究竞还握有多少筹码,即使最后度不过二十岁的生死关,至少,她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十三岁的记忆。依旧鲜明如昨。因为,就是那夜开始,想当冷哥哥的妻,从梦想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求。
第七章
既然她对江南人生地不熟,没有非去不可的目标,和戚家兄妹处得又好,因此当戚大日邀她走访作客,西门凛霜立刻就答应了。
不过,倒是有件事让她越来越疑惑:这戚家兄妹的言行习惯明明大相迳庭,实在不像同胞手足;但这等事外人又不便开口,也就只能压心底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在途中,戚大日在前头驾座,她和戚小月则坐在后厢。
瞧戚小月不知自顾自地咕哝些什么,眉头皱得死紧,西门凛霜不禁好奇问道:“晤?小月子,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啦!”戚小月祭出嘻嘻笑脸。“我是说多亏你身上银两够,能弄辆驴车来,要不咱们要回家还有得走咧!”
她说话的神态,西门凛霜瞧得分明,情知她没坦言,却不戳破,就顺着她的话头回应。“是么?还怕是我叨扰了呢!包何况……出银两办事,是难,费心思顾人,却是难上难。我是出银两的人,你们兄妹是费心思的人,哪个比较不简单?”
“冷霜,你明明是个小泵娘,怎么能把每件事想得这么细、分得这么清楚?”戚小月瞅着她,佩服得很,原本懒斜的身子登时坐直了。
她微微一笑。“把外头的事情理明白了,才好盘算怎么做最恰当,但求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有资格东想想、西想想的人,八成都不愁吃穿。像我,哪能想这么多?想来想去,能想的就这么一件事儿……”戚小月轻轻呼了口气,似是叹息。“过活!”
“过活?”秀眉挑起,西门凛霜顺势托出了问。“可我瞧戚大哥言谈间气度沉稳,应非寻常俗人。”
“咳哈哈哈哈,咳哈哈哈哈……”戚小月不自然地猛干笑。
就在这当口,车停了。接着,戚大日低浑的嗓音自前方驾座响起--“小月,你带冷霜先走。”
神色倏沉,戚小月紧紧咬唇,心知麻烦找上门来了。
但她无暇细思,手脚利落地跳下车,背对着西门凛霜,飞快道:“快!快过来,我背你!”
“怎么了吗?”她犹一头雾水。
“待会儿我再同你说理由,现在,你先上我的背吧!你放心,我干过苦活儿,承得了你,不会让你摔着的!”
说着说着,前方已经传来打斗声。
“哎呀,来吧!”不等西门凛霜动作,戚小月索性伸手去捉她的臂,将她往车外拖。“头压低,手抓牢,我要开始跑了!”
戚小月负着她一直跑、一直跑,即便气喘吁吁,但手未曾松。脚未曾软,直到发现田亩间有座小土地公庙,当可让她藏身,这才转向埂径。
“冷霜,别怕!你坐在这儿等,我去帮他!马上就回来!”额头抹下一把汗,说完,拔腿就往回冲,半分不停歇。
“小月子,危……”字句未尽,西门凛霜即收咽回肚,因为威小月跑得又急又快,那距离早在听闻可及的范围之外了。
不消片刻,戚小月的身影已出了她的视界,想必是心焦如焚吧。西门凛霜幽幽长叹,这感受,她懂得。
想到冷青冥,她就懂得。
西门凛霜垂下螓首,定定瞪着双脚,一瞬不转,许久许久猛地,拳头往两膝捶去,她再也忍不住了!
“留这双没用的家伙作啥?干脆砍了、切了、斩了、剁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她不断地骂、不断地捶,可是,绝不哭。
天生的软瘫病谤,是由这里为发作的起点;如今病是未发作,右踝偏又扭伤,没法子和戚家兄妹共度险关。
这双腿之于她,究竟有何用处?
断断续续的咿呜声,突然介入,让她立时停了动作噤了口。
是冷青冥。他……始终跟着?
西门凛霜惊然抬头,向四方惊慌张望,虽没见着他的人,但冲人脑袋的唯一念头,是起身要逃。
彼不得右踝的扭伤还没好,她一拐一拐地提步急跑。
摹地,一阵风掠过,她被人拦腰抱起,劫了去--霜霜遇事向来镇定,即使死生关头,也不曾见她如此惶乱……冷青冥揽着她走奔了好一会儿,这才打住,松开了她。
“霜霜,你还好么?”见她有些恍惚,他轻轻拍了拍她的颊。
“你不要碰我。”西门凛霜立刻拉开距离。
冷青冥按下胸口的缩疼,勉强扯了个笑。“傻丫头,拿自个儿的脚出气,伤势会好得更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