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终究追上来了。
西门凛霜停下所有的动作,一回头,正与它那双血色眼睛直直相对,看着它锐利的爪牙反射出刺目的狠光,就朝她这儿扑来“不--”
所有的急惧破喉而出,她碎然弹坐而起。
梦,醒了。
心头兀自震颤,西门凛霜大口大口喘着气,眸光缓慢向四周探索……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摆设无一项多余,端的是素净、简单、实用;透窗而人的光线甚为明亮,现下,许是晌午时分吧。
她怎么会在这儿?
是谁带她来这儿的?这儿,又是哪里?
情绪逐渐平抚,紊乱的思路是该要好好整理一番了。自她无意瞥见冷青冥,便急冲冲地赶着过白虎岗,尔后……她想起来了!确实有只两眼炯红的白虎在半路乍然出现,疾驰中的马儿遽受惊吓,登时前脚昂立、腾起马身,硬是将她整个人飞抛出去,在这同时,那只白虎张扬着锋利的爪牙向她跃扑而来……结果,人还未落地,她就晕过去了。
这时,“渐呀”声起,木门让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个通身黑裳的娇小泵娘。
西门凛霜立刻起身,打了个揖。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小泵娘恍若未闻,一径沉默。
她抬起眼,惊骇地发现有只庞大动物跟在那女子的身后,亦跨进了门槛……是那头白虎!
她怔愣一秒,随即明了,于是绽了笑。“原来,白虎是姑娘所养?难怪不会伤人。”
小泵娘向她瞥了眼,仍旧不说话,表情漠漠。
“看来,白虎伤人,是以讹传讹。”西门凛霜颔首轻道,接着又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她淡淡地撇了撇嘴角。
“猜弦。”
“猜弦?好特别的名字!”
见她的模样,听她的名号,常言山林间住有奇人,今儿个她是真见识到了。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猜弦突然冒出一句。
“嗯?”她不解。
“你很有趣。”
她答得直率,但西门凛霜神思频转还是不明其意。难不成,猜弦把她先前说的一字一句都当笑话听?
“虎儿带很多人回来过,但只有你是快要死的,当然特别有趣!”说到这儿,猜弦表情柔了、笑了。
心一颤,西门凛霜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你怎么知道?”
她的病,是西门家女儿独有的,连长安城的名医都诊不出来。
猜弦扬了扬眉,好像察知这件事情十分理所当然。“我好想瞧瞧,像你这样快要死的人,多试几种毒药会怎么样,和寻常人会有什么不同。”
眉目笑动间,舒卷自在,浑似不以为意。“师父留下好多毒,我还没试完呢!”
“那么,传说中被大虫吃了的人……”西门凛霜下意识退了两步。
“大虫?”
她竟连这泛用的说法都不知?西门凛霜微诧,于是向她解释道:“就是你身旁的白老虎。”
“虎儿就是虎儿,又不是虫子,这称呼真难听!”猜弦沉下容情,嫌恶地说。“我的虎儿才不会吃人呢!我是瞧他们的臭皮囊无用得紧,全拿去试毒了。”
她说得稀松平常,西门凛霜听得心惊胆战。
“那……他们人呢?”
“不中用!全死了!”猜弦手一挥,语带不耐。“我教虎儿将他们一个个丢下山拗去,省得我看了讨厌。”
西门凛霜终于明白如今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了--不是虎口余生,而是恰恰踏在生死线上,只消前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她还不能死!
“猜弦姑娘,你说我是快要死的人,拿我这般残破的身子来试毒,岂不是浪费你师父的杰作?”西门凛霜维持镇静神色,含笑依旧。
“但没人像你这么有趣呀!”猜弦走上前来,近距离地注视西门凛霜,忽尔扬了灿笑。“你人真好!原本我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听我说试毒,要不骂我妖女魔女,要不喊我姑姑女乃女乃,烦都烦死了。”执起她的手,猜弦握着。“早知道你好,刚就不必摆出冷冰冰的样子吓唬你。”
她不是好,她只是想为自己寻一线生机。西门凛霜心里苦笑。
说起算计心机,眼前这让人惊骇万分的女子,恐怕还不及市井小娃,顶多就佯装严肃的表情吓唬吓唬人吧;若是寻常人猛然碰着生死问题就失了计较,但她不同,她是因为怀病在身,早将生死二字常放脑思,临遇着了,会怕、会紧张,但终究不糊涂。
是她的幸,还是她的不幸?
叹息凝在胸臆,芳容却是漾着温笑,西门凛霜将另只手覆了上去,轻轻地说:“反正,我都要死了,不是吗?”
“我说你快要死了,又不是立刻。”反倒是猜弦安慰起她来。“依我看么,是两年后的事。”
两年后,她二十岁。猜弦说的,和爹临终前告诉她的……完全一样。
见西门凛霜沉思,猜弦兀自开心地说:“这样吧,你留在这里陪我。”她回身对白虎招手,白虎顺服地走到她身边。“虎儿会替咱们抓那些臭皮囊来,咱们可以一块儿试毒呀!你没瞧过毒种在人身上的模样吧,那真是太好玩儿了!”
这两年,她是要嫁人生子的,为西门家,她不能答应,即使因此惹恼了猜弦;如果答应留在这里,悬着西门家承继问题无法解决,那她活着又和提前死了有什么分别?同样无用呐!
就在她沉疑未答之际,猜弦身旁的白老虎突然低吼一声,拔步冲到门外。
“虎儿--”心感它的状况有异,猜弦眉头攒皱,跟着奔了出去。
只有西门凛霜还留在原地,仍犹豫着。
“咦?你是谁?”
猜弦清亮的质问由外传人,扣在她的耳畔,如一记响钟,震得她心跳狂乱。
是谁来了?
深吸口气,然后屏息--她知道,是谁来了。
第五章
是这里吧,霜霜是在这里吧……瞅着眼前的屋舍,他的掌心覆了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冷的。
因为他来了,所以她走了--当那些行客找不到霜霜之时,他心底便有了谱,该是她无意间瞥见了他,才会一声不响就没了踪影。明明晓得情况如此,他还是没别的念头,除了尽快追上。
日正当中,冷青冥低头,望着自己在原地缩成极小的影点,缓缓吐了长息。
霍地昂起首,他决定闯进。
就在这时,蓦地自屋里出了一人一虎。
“咦?你是谁?”猜弦直直瞧着他。头一遭有陌生人自个儿找上门来。
“在下来寻人。”冷青冥抱拳淡淡道,视线落在猜弦身旁的白虎上。
他在林野间四处寻找霜霜,碰巧撞见她的坐骑匆忙狂奔,料想她出了意外,于是先安抚了马儿,顺着蹄印找到她出事的地点,又在当场探得异于蹄印的兽迹,然后就这么一路提着惶戚戚的心情,只身寻到了这里。
“她不在这里,你可以走了。”猜弦瞪了他半晌,硬着嗓,勉强说了谎。
好不容易来了个好人陪她,她不会让她离开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了。”
尾字才下,冷青冥足一点,便风也似地从猜弦和白虎旁边抢掠了过去。这小泵娘说谎的技巧实在生女敕,瞒不过他。
“你!”猜弦回身,见他要闯进屋内,赶忙拍了拍白虎,扬声喝令:“虎儿,去咬他!快去咬他!”
白虎由后方猛扑面来,冷青冥提气再踏两步,身形飞迅突进。
他入了门,虎儿利爪落了空,猜弦胸中的怒火越烧越猛:沉着颜容,她立即呼喝虎儿同她追跟--环顾屋内,无人。
“霜霜,你在么?”声沉沉,冷青冥抛了问。
等待回应,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