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你不想说话,就甭开口,听我说就好。”
“哼,又是要别人顺着你!”戚小月忍不住出言数落,“你这阳谷少主就是当得太安逸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太阳人家还不敢给月亮。”
“但我要不到一个疼我的阿爹。”他淡淡地说,没动怒。
提到“阿爹”两个字,她的心登时软了。
东方日刹低眼瞥见了沙地上的人形。原来她拿着芦秆子蹲在这里,就是在画这个?眉头稍敛,心念微动,他弯身拣了被她掷在一旁的芦秆子,也在沙地上画了起来,同时道:“我十五岁那年,我爹曾经和强盗串通,把我绑了去,拿我的生命要胁我娘和她的……她的情人,结果……”
“结果怎样?”急切的语气不小心流露了她的关注。
“结果没人在乎我是生是死。”他表情无啥变动,只轻勾了唇角,荒凉凉的,“更可笑的是,原本我还眼巴巴盼着我爹来救我,没想到,我意外逃了出来,居然会听到内幕——我根本不是我爹的儿子;我亲生的爹,是我娘出阁前的情人。”
戚小月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乌亮的瞳眸凝注着他,一瞬不转。
“我亲生的爹和我算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自然不理会我爹的威胁;而我娘,硬不下心肠杀了情人来换回我的命。我爹……我爹更是半点不留情……”
悄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蹲着,她瞧见沙地上多了个小小的人形,是他画的。
“如果不是她,我不晓得能不能活到现在。”东方日刹的目光,始终停在那个小小的人形之上,“她说,她要我的命。”
如果全天下都不要我,你会要我吗?如果全天下都忘了我,你会记得我吗?这下子,戚小月完全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了。
她什么都没说,手指飞快在沙地上动了起来,画出了第三个人形。
微扬笑唇,戚小月轻轻捎了个问:“嗳!你猜猜,我画的是谁?”
东方日刹侧头瞅她:“你。”
戚小月颇称许地用力点了点头,清脆嗓音利落响起:“没错,就是我!瞧,我也在你的旁边!”
心不悸动,他屏息凝眯着她。
“我不知道‘她’是谁,到底是不是我戚小月。”戚小月一把抓过他手上的芦秆子,先对那小小的人形指了指,再点了点代表自己的人形,然后始首朝他笑了:“但无论如何,你的旁边有我呀,我在这儿,就在这儿!”
靶动,在喉间哽滚着,让他无法开口成言。
“我是谁?”她问。
“你是戚小月。”眸底现了笑,东方日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没错!记好了,我是戚小月!”字才落定,她随即仰颈,直接凑上了粉唇。
东方日刹有霎时怔忡,但那香软就这么牢牢贴覆着,没有丝毫犹豫,以她独有的稚女敕真挚轻轻吮吻着,一种最纯粹的爱与怜……
他合上了眼,温柔缱绻地与她相交缠。那甜暖,哪怕是要用生命去换,这辈子都无怨无憾。
时间,在满江畔停静了。独有江水悠悠,空自承载几多愁,无语向东流……
第七章
阳谷。
“大总管,这样下去,怎生是好?就快三个月了,少主生死未卜,咱们阳谷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呐?”
“是啊!少主既没兄弟又没子嗣,难不成大家就此解散,以后各玩各的?”
“大家稍安勿躁!”面对来自各堂口的负责人,东方甫凝肃了面容,道,“不论是人是尸,还没找到少主之前,阳谷万万不能解散!”
“可是……大总管,快三个月咧!已经快三个月咧!”
“没错,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大家冷静点!”东方甫一脸刚正,“咱们不能白白将阳谷的优势,拱手让给西门家呐!”
“这……”
“西门家处心积虑要入东南地界,咱们要是这时放手,岂不如了他们的意?”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东方甫字字铿镪,“诸位有不少都是代代在东方家做事的,倘若少主失踪不到三个月,咱们就放弃了,可对得起阳谷历代的主子么?”
场面陷入一片岑寂,大伙儿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半晌,终于有人慎重发言:“大总管,我看这么着,要是过了中秋还不见少主回谷,咱们就好好商量日后如何办,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
眼见不少人点头同意,东方甫情知不能再坚持什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好吧,就以中秋为限。”
“日出东方”——东方甫深睇着大厅的悬匾,即便是现在,效忠东方家的执念数十年来亦未动摇。只要他东方甫在世一天,西门家就甭想染指东南!
☆☆☆
天光微明,醒蝉喧哗出了晨音。
“谢谢大夫和掌柜叔这些日子的收留和照顾。”
“嗯!”大夫点点头,“回家的路上,凡事多注意些,可别再受伤生病了。”
“大夫说得是。”笑是甜的,说出来的话自然裹了蜜,“像大夫和掌柜叔这么好的人,可不多见。天底下,怕只有这儿的大夫会给咱们打杂抵药钱的机会。”
“这小月子呀,就那张嘴儿行!”食指朝她点了点,掌柜摇头叹道。
“掌柜叔,现在就这么说了,那表示……掌柜叔将来肯定会想我。”戚小月微微昂起下颏儿,一脸得意样,“不想我的人,也会想我说的话。”
“你这丫头!”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对这双兄妹,着实有些难舍呀。
大夫转对东方日刹:“我看,你们就早些出发吧,日头不会那么毒。”
“嗯。”东方日刹抱拳相揖,神色稳敛,“就此别过,来日再见。此恩此情,我会时刻记在心上。”
说完,他的眸光照向戚小月,恰巧迎触她的抬睐,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此去天涯,惟卿为伴……
东方日刹和戚小月循着澔江一路上行,沿途尚称平安。
“奇怪了,坐船不是更方便么?怎么你会决定要走陆路?”伸袖抹了抹汗,戚小月粉女敕的双颊被暑气蒸得红通通的。
“走水路的话,目标过于明确。如果有人执意要杀我,绝对会掌握流江往来的船只。”东方日刹神气定然,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这就是现实,他们回阳谷必须面对的。
“到底是谁,三番两次想杀你?”
他沉默不语,铁样的表情透不出一丝情绪。
戚小月径自道:“是西门家的人么?”
东方日刹霍地停步,目光湛湛,直瞅着她:“为什么你会这么猜?”
她跟着停了下来:“初五那天,你不是说了个名字,叫什么‘西门凛’的?”
“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当然了,我戚小月的记性最好了。”她拍拍胸脯,毫无谦虚之意。
“你记性好,我相信……”心底滑过一丝惆怅,脑海中交叠而过的,是九岁的月娃儿和眼前的戚小月。
“西门家的人,为什么要杀你?”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同时算数了先前发生过的事,不由得咋舌,“虽然我常说你的脸皮是铁做的,不过你可比西门家差多啦,依我说么,这西门家八成心是铁做的,否则怎么会想得如此周到,布下层层杀着,非得置你于死地不可?”
懊感动么?戚小月正义愤填膺地为他打抱不平,然而,西门家和他之间……东方日刹眉头稍拢,犹自盘算该如何回答。
戚小月这边却已等不及,出声抗议了。
“喂喂喂!你不要又僵着一张脸,什么事儿都往肚子里塞去!”指头在他胸膛戳了戳,戚小月瞪着他,半警告、半威胁地说,“话讲在前头,我不想老是猜呀猜的,也不想再做你肚里的虫,你自个儿把话说明白,要不当我没问,要不就当我自作多情、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