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个月,杏梅早已习惯主子拧眉发愣自言自语的行径,索性不再开口询问任何事情,只是照著水明月的吩咐,看好她的安全最重要。
车轮压过石板道路,不疾不徐的奔向艳城,车外的景象余美人都看在眼里,却也不是真的看进了心底,就连到了目的地,都要杏梅提醒她。
踩著车夫拿出的踏脚凳下马车,然后杏梅扶著她进了艳城大门,一如往常人满为患的景象,让她不禁停下脚步凝视著。
此景,不知多久未曾在余家茶庄见过了。以前生意很好的时候,她还想过不需要如此操累,只要大伙都能图个温饱,余家茶庄遍布各地的伙计有饭吃便行;如今她才知道,有那种想法是非常奢侈的。
情况再这么拖下去,父亲那边肯定会有动作,如果让父亲出面,只会让情况更糟,外人对她这个当家的处事能力必定存疑。到时该如何稳定局势?
“唉……”声声叹,却唤不回余家以前的大势。
“少夫人,不进去吗?”停在门口太久,杏梅认为这儿人太多,可能会撞伤她,遂开口问。
“嗯。”四下寻望未见著总管惠舜禾,余美人也不在意,一路畅通无阻的往皓月楼走去。
皓月楼内没有半点声响,也不见人影,斥退了杏梅,她拣了一旁的贵妃椅坐下,倚著窗半声不吭地等著水明月。
没盼到他的身影,倒是一名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扛著一大袋东西。
“少爷、少爷!小的买到了!”
斌妃椅前有一道屏风遮著,是以小厮看不见坐在里头的是何人.仅能隐约看见有个人影,且误会了那个人影是水明月。
“我……”余美人正想出声否认,小厮的声音比她更快一步。
“少爷,这些碧螺春该放在哪里?”
碧螺春?
寻常她听到这话并不会特别在意,可如今事态严重,提起碧螺春都会让她起疑,而她心底确实立刻升起一股异样的预感。
非常不好的预感。
“少爷?”没得到回答,小厮又唤了声,“小的先将这些碧螺春放在这儿,行吗?”
喉头像鲠了根鱼刺,她知道自己该出声否认身份,却无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自己沉著的应了声,“嗯。”
仅只是一个单音,小厮也听不出是男是女,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直到确定人已经走远,余美人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步伐慢慢靠向桌边,她必须好好确认桌上那些碧螺春的来处。璀璨的眼儿一下就搜索到目标物,当瞥见袋子上东绳和印记时,她的身体忍不住一阵冷颤。
那是她余家的印记,东绳也是余家特有的花样!
不对,艳城每年都会购进大批的碧螺春,这或许……
“或许只是库房送来给他喝的……”
余美人要自己别疑神疑鬼的,她打开了束绳,掬起些许茶叶在手心,凑近鼻端嗅了嗅味道,更仔细凝视著茶叶形状观察,随即又想到方才小厮嚷著的话。
“这是新进的碧螺春……”她很快下了判断。
如果说真是平时进的碧螺春,为何那名小厮要如此激动的镶著他买到了的话?
隐约察觉的不对劲渐渐在心里扩大,她开始拼凑著这些线索,在脑子里不断揣测,然后再推翻。
她当然不希望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的是她的丈夫,但她也确实暗地派人调查过刘家茶庄,知道买茶的人皆不是出自刘家茶庄指使的,这一度让她怀疑是自己的味觉出错,才会误认刘家的碧螺春是她余家的。
握紧手中的茶叶,想起艳城订购的碧螺春总是派人直接从京产地押运至长安京,根本不需要下人去买,而眼前这一袋则是分号里卖的包装,这种种的迹象都显示出,收购余家碧螺春的即是水明月。
但,究竟是为什么?真的是他把碧螺春转卖给刘家茶庄?
余美人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一阵恶寒,握著茶叶的手不停发抖,仓皇失措的脸色比见到鬼还难看。
“不会的……不是他……”怀疑一旦在心更冒出头,不确定的因素便越来越多,就算她再怎么否忍自己的想法,所有的可能性全被牵扯到他身上。
蓦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近,她想也不想的立刻将东绳重新绑好,在外头的人快到达门前吋才慌忙的往里头走,躲在能够完全遮掩她的所在。
这种出自下意识的动作,等她躲好之后,才发觉自己不需这么做,她大可摆出一副平静无事天下太乎的模样,然后迎接他……只是,她怀疑现在的自己能够做得到吗?
余美人方躲好,门便打开了,水明月快步走进来,身后还跟著几个人的脚步声。
都躲起来了,现下出去也挺尴尬的,于是她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再出去,况且她必须先整理自己纷乱的心思。
等一伙人都坐定了,其中一名声音较为低沉的长者先开口,“水当家。”
余美人心下一惊,这声音不正是刘家茶庄的大掌柜吗?他跟刘家茶庄的掌柜有来往?
“大掌柜请说。”水明月沉稳的声音一出,更是让她心儿怦跳得紧。
“这件事……咱们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刘家茶庄的大掌柜伙同几间分铺的掌柜一同前来拜访水明月,不为别的事,就是为了这天下第一茶的事。
水明月没有开口,而是静待大掌柜把话说完。
心里对水明月还是有些畏惧,大掌柜希望其他掌柜能助他一力,偏偏其他掌柜一接触到他求救的目光,纷纷扭头避开,于是他只能豁出去,一口气道:“是有关余家茶庄的天下第一茶!”
闻言,余美人发出细小的抽气声,软女敕的小手赶紧捂住自个儿的嘴,大气不敢喘一下。
天下第一茶?是她的碧螺春!
那声音细得不该被任何人听见的抽气声让水明月斜眼往里头休憩的地方瞟。
“水当家?”大掌柜得不到回应,心急的催促著。
人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商人更是以有利可图为出发点,但要他们昧著良心帮水明月夺取余家茶庄,他们真的做不出来!
“诸位掌柜的意思是……要收手?”
移回视线,水明月凤眸一瞥,原就是一身冷淡的气息散发。
再加上他不怒而威的眼神,虽然他的语气是询问,但那些掌柜一个个都低下了头,期待有人先开口送死……喔,不,是回答他。
“掌柜们不说,明月怎么会知道呢?”
谁说他们不想说?他们是不敢说呀!
一群年纪加起来好几百岁的掌柜有苦不能言,在水明月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每个都担心下一瞬水明月会点到自己来问话。
当初到底是谁提议要集体来和水明月“讲理”的?如今却无半个人说得出话来,他们现在可真是悔不“当初”呀!
“明月能体谅诸位掌柜近来因生意繁忙,难免心情浮躁了些。”水明月边喝著茶,狭长的丹凤眼随意的扫过屋内,正好是余美人躲藏的地方。
原想窥探情况的她察觉了视线,慌乱得躲回掩蔽自己的柜子后,大气不敢喘一下,制止不了抖动的娇躯就连靠著柜子,都还是隐隐发颤著。
众掌柜你瞧我,我瞧你,最后还是决定由大掌柜站出来说话。
“兹事体大,待……咱们商量后,会再同水当家详谈。”
“是、是!”其余的掌柜连声称是。
水明月晶亮的凤眸再度扫过所有人惊慌失措、冷汗直冒的神情,蓦地,薄唇勾起一弯浅笑,“真是操烦诸位掌柜了。”
像是接到赦令,掌柜们纷纷起身,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