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方才绿映小姐拿了封信给我,说是要转交给紫阳姑娘……”常春一手提着灯笼照路,一手探进衣袖里拿出一封信。
“信?”试问天下有谁会写信给她?
当花雁行将没署名的信件翻到背面,瞥见上头的封蜡,她完全清楚对方的身份——孟少陵。
“你说……这、这封信是绿映小姐给的?”花雁行的脸色铁青,握着信的手忍不住颤抖。
“是啊。”瞅着她的脸色,常春小心翼翼地答着。
“那送这封信的人……你知道他人在哪儿?生得什么模样吗?”从原本的结巴到最后她的语气又惊又急。
“不知道。”若她真看见了对方,又岂用绿映拿给她要她转交?
事到如今,她只能拆了。
抖个不停的小手连连试了好几次,才把信拆开,就着常春手上的灯火,她快速又仔细地读完整封信的内容。
花雁行几乎是整个人冻结在原地,无法动弹。
常春不识字,不懂信上写了些什么,但依花雁行的神色来看,就算懂也要装不懂。
“紫阳姑娘?”看来她可以准备替花雁行写今日的假条了。
正当常春已经做好替她挨绿映的骂时,花雁行有动作了。
“走,快点!”语气还是不变的惊急,她提起罗裙在夜里,近乎奔跑了起来。
如何不急?叫她如何不急!
他来了,那个可恶的男人竟然来了!
第7章(1)
“紫阳好妹子,终于盼着你了。”
落座在帐幔围起的花厅里,绿映一见花雁行来了赶紧迎上去,偷偷在她耳畔提醒:“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接下来交给你,记得好生谢谢孟公子之前出借画舫的功劳。”
画舫是他的?!
花雁行仔细小心地隐藏好内心的惊讶,迎了上去。
“孟公子万福。”一如往常平静冷淡,她端着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的姿态。
站在花雁行身侧的常春偷瞥了孟少陵一眼。
那是一个带着温和笑容、穿着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生得一张书生面容的男人,只见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一点也不骇人,偏偏花雁行却好像很怕他。
这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常春不禁好奇暗忖。因为只有她才能感觉到花雁行故作镇定的外表下,全身颤抖得有多厉害。
“这边请。”虽然他才是宾客,用的句子语气却比她们还要客气。
猛地一顿,花雁行的眼里迸出惊愕,完全没有靠近的意思。
孟少陵倒了一杯茶,然后一叹,“雁儿,这么久不见,你是忘了我吗?”
“雁、雁行没有。”说没有,但她的脸色更像不敢。
花雁行甚至没勇气要他改口唤自己的色妓名。
这让常春更奇怪了,以往花雁行就怕任何人知道她的本名,在整个镜花楼里只有绿映一人,但即便如此,就连绿映也不会喊花雁行的真名,如今她却一点都不抗拒……又或者说根本不敢抗议。
“那么就当赏我脸,坐下好吗?”孟少陵将倒好的茶放在圆桌的对座,要她坐下的意思十分明显。
不再犹豫,一改从容的步伐,花雁行几乎是飞奔过去坐下,深怕慢了会惹他不悦似的。
“甭急甭急,我们有一晚的时间慢慢叙旧。”饶是他说的话有些轻佻的意思,但在那双柔情似水,全然看不见恶意的眼里,立刻化为诚恳。
“你们全都下去吧。”制止了乐声和侍候的丫鬟,孟少陵要所有人离开。
于是所有人退下,只有常春还留着。
镜花楼的色妓们全是卖艺不卖身,卖笑不陪睡的,所以就算客人要求摒退左右,为了色妓的安全,还是会留下随侍的丫鬟保护。
“你……”
孟少陵正要开口,花雁行断然截口:“常春,你先下去吧。”
常春瞄了花雁行一眼,接到她用眼神示意后,才退出了帐幔外,守在不远处没离开。
“你这么紧张是怕我吃了她不成?”孟少陵逸出调侃的轻笑,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飘逸一尘不染的洁净纯洁。
可花雁行闻之色变,几乎无法找到声音说话。
“我……没那个意思。”她当然怕极了!
人家说豺狼虎豹最恶狠,在她看来全不及孟少陵的一半。
“呵呵。”孟少陵轻笑,也不知信了她还是不拆穿她。
然后再无人说话。
沉默,像只勒人颈项的毒蛇随时可能令人窒息,但花雁行却宁可不要听见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唉唉,雁儿,这么久不见,你难道不想同我叙叙旧吗?”孟少陵喝完一壶热茶终于开口。
浑身一僵,她扯开微笑,嘴角却微微发颤着,“孟公子希望雁行说什么,雁行当然不敢拒绝。”
叙旧?她和他可有能把酒言欢的过去?
“说什么呀……”孟少陵状似沉吟,“或许可以说说你为何离开家乡到长安京来。”
砰!
她喝下早已放凉的茶水,然后重重地把茶杯放下。
面容灰败无血色,她紧抿着的唇是整张脸上唯一的一抹红。
“你以为是谁的错?”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儿竖起全身的毛,发出尖锐刺人的低鸣声,花雁行虽仍畏惧着他,但已经能把话说得清楚。
拿起小炉上煨火的热水,孟少陵重新泡了一壶新茶。
“是我。”暖如冬日的笑配上温文儒雅的神情,他大方承认,却令人有着困惑怀疑,仿佛这只是他的玩笑话。
她全身更加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深得刻骨的愤怨怒气。
“就是你。”她连冷笑也装不出来,因为那是心伤后还未结痂的疤,经由他的承认被撕裂得更大。
“若不是你,我怎么需要离开?若不是你,我怎会成为众矢之的?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认识那个男人?”花雁行目光迸射出强烈的灼光,几乎能让被凝视的目标起燃。
偏偏,孟少陵仍是一派的泰然自若,不受影响。
若说此刻的花雁行是火,那么他就是风了,无法熄灭火却能助燃。
“是没错。”他不否认,态度落落大方,仿佛不觉自己有错。
“你……真是可恶!”花雁行几乎气结。
她知道他绝不会否认,就算做了全天下唾弃的大恶之事,他照样不会否认,因为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轻易地被人发现。若是有人发现了,也无法揭穿他,只因他的名声实在太好,压根没有人会相信那些见不得光、无耻下流的事是他做的。
“这世上可不会有人这么说我,你应该算是第一个。”
花雁行一窒,随即出声驳斥:“只怕是其他人再也没机会看见你的心有多黑!”
“妙极妙极,这话说出去确实无人相信。”不骄不恃的态度,孟少陵说出的话纵使是黑的,也能因此变成白的。
三年前就是这样,她最恨的不是那个做了错事不承认的男人,而是孟少陵!
出身名门书香世家的她,读书受教育不只是男人的事,许是有机会去见识寻常女子花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世界,她认识了孟少陵,经由他的介绍而认识了那个男人。
可以说是因他的穿针引线下,她才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认了他当义兄以后,她的生命更加圆满,以为认识了可以守着一生的男人,但那样假象的幸福摧毁起来竟是如此的容易。
男人竟是孟少陵的妹婿。他的妹妹是个人人口中的河东狮,偏偏嫁了个性喜的丈夫……怪只怪她自诩聪明,可识人不清,就连那男人的真名都是到了东窗事发后才知道。
而揭穿这一切的就是孟少陵。
是他带人到他们幽会的地方,任由别人误会却不澄清,而她竟然到了那时候还相信他会替她解围,还不知道就是被他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