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雁行耸耸肩,当真窝回床上,齐壬符还主动替她盖好薄被。
“王爷找我有事?”事实上就算没事,他也三不五时往她这儿跑,可总要意思意思问一下。
横卧在床榻上,翦翦水瞳直瞅着他。
“今日夫子吃坏肚子了,所以我就来这儿读书啦!”齐壬符说着,真捧着书嗑了起来。
“夫子闹肚子疼是吗?”
“嗯。”他颔首,头也没抬。
花雁行微挑眉,没有吵他。
房中转眼无声,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可没多久便见他搔搔头站起身,来回踱步,半晌工夫后又走到窗边扶着贵妃椅坐下。
“哈哈,这儿光线好。”干笑几声,他将头埋回书里。
花雁行没有答腔,只是看着。
不过片刻他又从窗边的位置走回桌边,这次的说法是——
“那儿太亮了。”
花雁行仍是没开口。
就这样看着他由东边走到西边,桌边缩到门边,坐着到站着,像是身上有几百只小虫子在爬,他始终静不下来。
“王爷今日读的是哪本书?”
“嗯……岑参的诗集。”
“边塞诗人岑参?”
“嗯。”
莫怪他会没兴趣,对那种远离战事、生活阔绰、不知民间疾苦的王爷来说,谈谈风花雪月便罢,若是边塞诗,他当然不会感兴趣,也才会坐立难安。
“王爷读过《三国志》吗?”
“没有。”
“同样是战事和忠诚,三国志对王爷来说或许会轻松些。”花雁行缓缓下榻,披上外袍,领着他来到西厢另一个房间。
是她的书房。
“我找找。”
让齐壬符坐下并要常春送上新茶,她已决定在这儿陪他。
“哇,好多书。”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很多了,如今跟花雁行所看过的书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这些书你全都看过?”
“差不多。”伸出青葱般的指头,她一一点过照书名排过顺序的书籍,不一会儿捧着《三国演义》来到桌边坐下。
第6章(2)
“《三国志》我这儿没有,不过《三国演义》亦可。”
“有啥差别?”拿过书,齐壬符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
“一个算是正史,另一个是野史也可以说是闲书小说。”花雁行捧着青釉杯,啜饮着,“《三国志》是正史。”
知道他一定会问,她先一步替他解惑。
半张的嘴停顿片刻,齐壬符一笑,给了她一记“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王爷若有兴趣可以带回府里看,看完了再还我。”
“不用了,我在这儿看完。”说话的同时,齐壬符的全副心思已被书本里生动的人物刻画给吸引。
这次,他一坐便没有再起来过。
华灯散炎辉。
转眼间又是倚门卖笑的色妓们上工的时间。
咚。
轻轻的声响,齐壬符合上书皮。
“这《三国演义》真好看。”他忍不住靶叹,脸上有着满满的动容。
“王爷喜欢就好。”花雁行淡淡地回答,也觉得该是离开的时候。
齐壬符伸伸懒腰,目光投向早已暗了的天色,连桌上的烛火都不知是何时点上的。
“天黑了?”他的语气里有着惊讶。
“已过亥时。”合上自己捧着的书籍,花雁行像是一点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我也该到正厅去了,王爷若有任何需要可以唤人来,客房已经备妥,热水也准备好,请王爷先行休息吧。”
“那花雁你呢?”也许是第一次看书看到如此着迷忘了时间,齐壬符愣愣地反问。
“王爷说笑了,我还有工作在身。”她已经比平常晚了两个时辰,不该再待下去。
“我买下你的时间,你也去休息。”清楚她定是陪了自己一日,加上前晚的疲劳,齐壬符赶忙要老总管去同绿映说。
“今夜雁行已有客人。”垂眸,她尽量把话说得云淡风轻。
他晚了一步?
没由来的一股闷意鼓塞在他胸口,有些难以忍受。
“没关系,我愿意出多一倍……多两倍的价钱!”他当这里是市场叫价,谁出的高就谁赢。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不想花雁行去陪他以外的人。
花雁行螓首轻摇,“王爷好生歇着吧。”
之前她任性休息了好一阵子,夜游湖后又几乎陪着齐壬符,别说其他姑娘眼红看不过去,就是那些老主顾也会要绿映说情,她怎么能不接?
纵然她有选择客人的资格,但总不能不买绿映的人情账。
“花雁!”眼看她款步离开,他当然追了上去。
“王爷请留步。”她没有回头,但脚步声已经泄露他跟着的事实,“请……别令我为难。”
倘若可以她也不想去,偏偏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由己了,怕是得罪更多人,令她无法在这个环境生存下去而已。
长江后浪推前浪,更多年轻貌美的姑娘随时等着取代她的地位,若她真想永远住在镜花楼,求个安身之地,接客,是不二法门。
“你明明不愿意去。”他看得出来,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想阻止。
花雁行小巧的肩头一僵,所幸在夜色中隐藏,没被齐壬符发现,要不这下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阻止到底。
“爷,请休息吧,花雁一会儿就回来。”她知道该怎么说能让他听话。
丙不其然,齐壬符呆了片刻。
就那片刻工夫,花雁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会等你——”他朝着已经走远的纤影大喊,语气是兴奋的、欢愉的。
那抹天空蓝的身影顿了片刻,最后由陪同她的常春回身朝齐壬符点头致意。
这夜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回来。
齐壬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却深深地植进她脑海里。
她再次感激夜幕的掩盖,让她几乎无法离开的步伐没有在他面前露了馅。
“常春。”花雁行轻唤。
常春立刻知道该怎么做——回身,点头致意。
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会真的留下来,所以才要常春代替她。
他的话差点成功留住她,脑海里已经出现和他聊聊天,谈论方才《三国演义》中彼此喜欢的桥段,或是对人物的看法的景象,偏偏,今天的她不能。
不,以后也不行。
因为她必须工作,也不能老是只陪着齐壬符,总会让人说闲话。
他在京里已经被冠上“逍遥王爷”这个贬称,她不能再让他的名声更差,若娶了她当正妻绝不会有好话,偏偏她也不愿意当别人的偏房小妾,更不能接受一个男人不能只爱她一个。
她知道他想娶一妻一妾,这两个位置,无论是哪个由她来坐,她都决计不会快乐的。
因为她深深地知晓成为别人的妻妾后所担忧的,面对的压力和痛苦,她不愿去承受,无论妻或妾。
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只忠于一个女人?
花雁行忍不住在心里问。
“紫阳姑娘,您要是哭花了脸,妆可得重化的。”
常春担忧的声音在耳畔作响,初时听来遥远,直到她拉回心神始觉泪水已经爬满了脸。
她向来没有哭声,所以总会连自己也没发觉落泪。
多少个被人怒骂轻蔑嘲讽的日子里,没有人知晓她也是人,也会心痛,也会哭,只要落泪了,那群人只会更气,用更不堪入耳的辞句来辱蔑她,于是她学会了即使哭,也不出半点声响。
“抱歉。”花雁行抽出帕子避开脸上的妆容小心拭泪。
“其实若紫阳姑娘不想去,只要跟绿映小姐说一声就好了。”常春忍不住道。
“就是因为非去不可,才去。”
堡作之于她,无所谓想不想,只有必须。
以前的她总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在接客,如今怎么会忘了。
是他给的心动太美好,还是自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