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无论如何,奴婢谢过姑爷的好意跟器重,倘若姑爷不嫌弃,奴婢服侍姑爷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他突然觉得精神一震,急切地道:“真的?你不想回云儿身边了?”
“奴婢陪嫁过来的时候,也认了姑爷是奴婢的主子,小姐需要,奴婢就服侍小妞,姑爷需要,奴婢就服侍姑爷。小姐走的时候吩咐过,叫奴婢用心照顾姑爷。”
“呵,”他那点儿欣喜又黯淡了,“我该谢谢云儿把你留给我,放心吧,我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履行。哪天你要想回云儿身边,或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一定放你。”
放?是啊,她是一件长了腿的物什,能无条件地放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立春,纪天翔一进方厅就喊道:“好香啊,一定是赵妈拿手的炒辣年糕。”
玖哥道:“少爷的鼻子好灵。”
“那当然了。”纪天翔拈了一块丢进口中,回头用手指逗玖哥怀里的娃儿,孩子嘴上沾了辣,张嘴哇哇大哭。
“嗬!”纪天翔吓得后退好大一步,“怎么说哭就哭了,也不打声招呼。玖哥,你媳妇呢?娃儿怎么塞给你了?”
“我媳妇跟腊梅姐姐摘梅花去了,说是学做什么梅花糕,女人家尽般没用的玩意。”
“咦,这你就错了,梅花糕可不是没用的玩意,比炒辣年糕还好吃呢。你乖乖地哄孩子吧,我去梅花林看看。”
他沿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走进梅林,远远看到几个女子都踢了绣鞋爬到树上,每人臂弯挎着一只大筐。这种爬上爬下的事情一向都是小厮们做的,惟独摘花瓣的事情不行,小厮们手笨,没有耐性一片一片地摘。腊梅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凝神看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发呆,满头满身都是花瓣和清雪,仿若花精化成了人形,默默地欣赏初雪后的梅林奇景。纪天翔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目光,他在花下看到云儿时,便如入幻境,迷了心神般地走过去唤她;此刻看着腊梅,心中却清清楚楚知道她就是腊梅,神似精灵却不是精灵。
她看梅花他看她,直到玖哥媳妇惊唤了一声:“大少爷。”两人同时缓过神来。
腊梅顺着声音看向玖哥媳妇的方向,发现她往自己这边看,急忙垂头,突然发现脚下有个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心一跳,脚一滑,手一松,惊呼一声跌了下来。这次纪天翔连飞身而起都免了,直接张开手臂把她抱个满怀。
玖哥媳妇跟着惊叫,小桃急忙道:“你别叫,小心跌下去。”可惜提醒晚了,玖哥媳妇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挥,叫得杀猪一般,结结实实地跌在雪地上。纪天翔没去接玖哥媳妇,反而抱着腊梅转身,看着玖哥媳妇的惨状哈哈大笑。
玖哥媳妇的落姿有够特别,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还抬起双手双脚。腊梅看了也忍不住笑,一面笑一面推着纪天翔问:“姑爷,您怎么不去救玖哥媳妇?”
纪天翔笑着道:“我这叫汲取教训。反正来不及了,不如看着她跌吧。”
玖哥媳妇爬起来道:“知道大少爷您偏心,腊梅姐姐自然比俺亲,俺是黄脸婆了,人家还是大闺女,可也不用抱得那么紧吧?”
“哦?哦!”纪天翔这才发现还抱着腊梅,急忙将她放下,故意甩甩胳膊拍拍衣襟。腊梅慌得连忙蹲,捡拾花瓣,借以掩饰脸上的红云。
玖哥媳妇是个直肠子,话说了就说了,也不多想,拾了筐继续爬树。小桃在另一棵树上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偷偷掩嘴一笑,大声嚷道:“大少爷,我跳下来,您接着我哦。”
纪天翔道:“好,你尽避跳吧,把篮子抓紧。”
小桃抓紧篮子,手一松,故意嚷:“我跌下来了。”
纪天翔足尖轻轻一点,伸臂稳稳地接住小桃,落地站稳才放开她。
小桃拉起腊梅,揉揉鼻子朝树上道:“玖哥媳妇,我们去做梅花糕了,你慢慢采啊。”
“啊?不行不行。”玖哥媳妇急得嚷嚷,“我还没采完,你们等我,我要学的。”她这一叫又没站稳,一个跟斗又栽下来,事出突然,纪天翔来不及接,只好在她头上轻轻一点,让她跌了个礅,免去头着地的惨状。
玖哥媳妇揉着摔疼困瞩眼,海海哟哟地直呼倒霉。
饼了立春就是年关,因为纪天祤的痴缠,腊梅不得不跟主人家同坐一桌。少了方含云,腊梅的身份显得有点儿尴尬。吃过饭,收了桌子,纪天翔陪纪丞相下棋。
腊梅本想快快禽开,纪夫人突然道:“腊梅,你跟我过来。”
她看了一眼纪天翔父子的方向,疑惑地跟着夫人走进后堂。
纪夫人掏出一份大大的红包递给她道:“腊梅啊,这是赏你的。”
“夫人?”腊梅心下更是吃惊,急忙摆手道:“饭前夫人已经赏过了,这个奴婢不敢承受。”
“半年来你照顾祤儿有功,我纪家从来不会亏待下人,给你你就收着,我另外有事跟你说。老爷跟我都希望你能过来主屋照顾二少爷,以前碍着你是少夫人的陪嫁,她舍不得你,如今她人去了,天翔又没有收你入房,你留在‘云翔居’里总是不太方便,将来翔儿续了弦,新夫人自然有她的陪嫁丫头,说不准会刁难你的。不如,你就过来祤儿身边做个大丫头,祤儿的病若真好了,你就是大功一件,老爷跟我自然会重重地酬谢你。”
腊梅退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不敢,蒙二少爷不弃肯跟奴婢玩闹,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决不敢居功,更不敢领赏。奴婢的卖身契签给了我家小姐,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若不是小姐临走之前交代奴婢替她照顾姑爷,奴婢早就随她一起去了。倘若,倘若姑爷用不着奴婢了,就请夫人大发慈悲放奴婢出府去,奴婢愿在小姐灵前盖间芦草棚,为她守一辈子的门。”
纪夫人叹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倒是难得你一片忠心。好了好了,念在你主人刚去不久,你心中悲伤,暂时也不好为难你,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你在二少爷身边,就相当于半个主子,今后的衣食住行我们决不会亏待了你,你可要想仔细。”
“夫人……”
“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话,免得日后后悔。”
腊梅看纪夫人侧过身躯,只好应道:“是,奴婢退下了。”
她走出后堂,脚步有些虚浮,耳边一直回荡着纪夫人的话:将来翔儿续了弦,新夫人自然有她的陪嫁丫头,说不准会刁难你的。就算姑爷心中放不下小姐,执念前世今生的情缘,如今心痛症好了,老爷夫人自然不能任他鳏寡一生,总有一天,她必须离开。
“腊梅,”纪天翔抬起头向她挥着手道,“我刚向爹夸你棋艺精湛,爹不相信。来,你陪老爷下一局。”
她急忙收敛心神道:“不不,奴婢怎么敢跟老爷对弈,姑父就不要让奴婢出丑了。玖哥他们去园子里放烟花,还等着奴婢领二少爷过去呢。”
“放烟花?好啊。爹,不如咱们也过去看看?”
纪丞相笑着道:“你们去玩吧,爹累了,要休息了。翔儿,小心照顾好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