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翔手握前方传回的信函,仰天苦笑。有多少不甘不愿,他还是做了,一纸平安信交到云儿手中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他根本没有把握。她会感激他的情,还是会一心替那人高兴?或者只会让她对三年之约更有信心?给还是不给?他甚至后悔一时糊涂听了腊梅的意见,那丫头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主子,她的建议当真是为他着想?
“大少爷,大少爷?”门外管家在叫。
纪天翔将函件匆匆收进袖内,应道:“什么事?”
“李公公来了,说皇上宣大少爷即刻进宫。”
“好,我马上来。”
他起身出门,行走间衣袖一甩,信函从袖中滑落……
“腊梅姐姐,你匆匆忙忙的去做什么啊?”打扫院子的小桃笑盈盈的问。
腊梅停下脚步,“哦,我在厨房里熬了一碗丹青汤,我去看看好了没。”
“丹青汤,听名字怪好听的,少本人不愧是大家闺秀,连吃的东西都这么雅趣。”
腊梅笑了笑,刚要迈步,发觉脚下踩到了东西,她随手拾起来问:“这也是要丢的?”
小桃道:“大概吧,不知道哪儿扫过来的。”
“哦。”她随手就要丢掉。
小桃忙道:“姐姐,你识字,还是帮忙看看吧,别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咱们随便给丢了。”
“也好。”腊梅抽出纸签,只看到梁敬之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怎么了腊梅姐姐?很重要吗?”
她忙道:“我也看不大懂,好像是大少爷的信,我看我还是收起来问问大少爷好了。”
原来,姑爷真的去打听表少爷的消息了。边关到汴城的普通信函,一来一往少说也要三个月吧,何况是查一个小小的士兵,既已下了这番功夫,为何不拿给小姐看呢?难道,他不想让小姐知道表少爷平安?难道,他想拿到一个坏消息令小姐死心?
“腊梅。”方含云唤道,“你在想什么?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腊梅顿了一下,试探着道:“我在想,姑爷好像两天没有回来了,听说皇上宣他进宫,也不知有什么大事。”
“他既是臣又是亲,皇上留他在宫中两日又有什么奇怪?就算有什么大事,也不是你我这样的小女子可以关心的,你啊,快给我加点儿热水吧。”
腊梅急忙加了几瓢热水,拿起湿巾帮方含云擦背,接着又问:“小姐,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关心姑爷的事?不管怎么说,他是你夫君。”
方含云叹口气道:“是,我知道他是我夫君,也知道我很对不起他。可是,”她抬起五臂用力按住胸口,“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心。相思已是不曾闲,你懂吗?”
腊梅摇头,“不懂。”
“我的心,已经被相思填得满满的,再没有空闲装他了。”
“小姐。”
“人家都说时间可以磨平一切,而一年前我也这么以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有的人一生只能爱一次,所谓痴男怨女是傻瓜,而我,注定了是个傻瓜。”
“小姐。”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从成亲的那天开始,你就被天翔感动了、我也是。只是,感动代替不了爱情。我错在不该利用他的宽容和心软,错在不该答应他我会尽力。等他回来,我就明确地告诉他,我要的是三年后他放我走的那一天。”
“小姐,”腊梅惊呼,“你这样对姑爷不是太残忍了吗?”
方含云将头埋入木桶中,好久才抬起湿漉漉的脸,上面交错的痕迹不知是水还是泪。她幽幽地道:“我以前从不知道,我是个这么残忍的女人。”
腊梅呆呆地看着她,不知不觉泪水已爬满脸庞。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爱情应该赞颂不是吗?可小姐的爱情,却将自己陷入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境地。小姐错了?姑爷错了?表少爷错了?还是老爷夫人这所有所有的人都错了?不,是命运错了。
“小姐,”腊梅咬咬牙,拿出袖中的信,交给方含云,“你看看这个。”
“这是——”方含云展开纸签,惊喜地瞪大眼睛,激动地抓着她问:“腊梅,这消息可靠吗?”
她点头。
“太好了,表哥平安无事,他平安无事,谢谢天,谢谢天!”方含云将纸签按在胸口,闭上眼叨念,又猛然张开眼问:“好妹妹,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姑爷派人去打探的。”
“天翔?”方含云的眼瞪得更大,“他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小姐,姑爷为了你,当真是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你就算不怜他这份心,也该怜他这份力。所以,就算你明知不可能,也不要这么早就打破他的希望好不好?毕竟,你们有三年之约。剩下这两年,你就当可怜他吧。”
“腊梅,”方含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是天翔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不,”腊梅急忙道,“绝对不是,姑爷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他做了这些,是我自己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太傻了,”方含云失神地道,“我已经够傻的了,他比我还傻。他让我感激他,却也让我对三年的约定更有信心。”
腊梅一惊,她错了吗?姑爷不肯拿出来就是顾忌这一层?
“腊梅,”方含云茫然地看着她,“你说,倘若我对他好一点儿,给他一种错觉、一丝希望,是不是对他更残忍?”
“这……”腊梅手心渗汗,“我不知道。我想姑爷或许宁愿承受失去时的伤痛也不愿永远不曾拥有过,否则,他就不会提出三年的约定了。”纪天翔在跟方含云的心赌,第一回合,他输了。这会儿,她在帮他跟小姐的心赌,第二回合,他能赢吗?
方含云挽起秀发起身道:“腊梅,帮我更衣,今晚,我为他等门。”
“小姐?”她惊呼。
方合云咬咬下唇道:“我不能爱他,但至少可以关心他,我不能做一个好妻子,但至少可以尝试做一个好朋友。也许付出了温情我将来会无法离开,但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付出,将来一样无法离开,相思折煞我,愧疚则会杀了我。”
腊梅心中揪紧,她帮纪天翔赢得一次机会,但这样做对吗?
第四章
屋内一张方桌,桌上一副棋盘,桌边围坐着三人,中间那人素手芊芊逐一捡起棋盘上的黑白子,笑道:“这一局,姑爷胜两子。”
纪天翔哈哈笑道。“云儿,你又让我。”
方含云笑道:“没有啊,论棋艺,你始终胜我一筹,论琴艺,不是我自夸,你要逊我一筹了。”
纪天翔起身,夸张地作揖道:“不是自夸,当然不是自夸,在方大小姐面前论琴,小生自然甘拜下风。”惹得方含云和腊梅掩嘴浅笑,“不过呢,”他话锋一转,“若论萧,你就要拜我为师了。腊梅,取萧来,我要跟云儿合奏一曲。”
腊梅乐呵呵地应了,转身却见方含云脸上笑容散去,有些恍惚,她知道小姐必是想到当初在家时与表少爷琴萧合奏的情形,眼睛一转道:“姑爷,我昨儿见兵部侍郎吴大人到府上来了,不是边关战事又吃紧了吧?”
纪天翔诧异,不知腊梅为何突然提到战事上来,见她取了萧却迟迟不递给他,猛然意会过来,接口道:“不是,边关战事倒也顺利,只是军晌那边出了点儿小问题,李将军参回一本,办了一个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