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阳春三月,西子湖畔,水榭楼阁,绿柳两岸。
西湖南岸有一座美仑美奂的楼阁,朱红的梁柱,杏黄的大门,墨绿的飞檐,洁白的栏杆,恢宏中暗含秀雅,玲珑中渗透庄严,无论何人游湖而过,都忍不住驻足欣赏一番。远看,心折于它鹤立鸡群的气势;近看,倾心于它举世无双的雕绘。这样一座坠落凡尘的神殿般的建筑,却挂着一副极煞风景的招牌,火红刺眼的三个大字大咧咧地俯卧其上:倚笑楼。
不知者,还当是引自哪位风流豪客的一代名句,靠近细看,便可见斑驳的门柱上面镌刻的一副对子:
醉倚雕栏凭湖望,此身还靠卖笑生。
落款只有简简单单娟秀的三个字:陆嫣然。
清晨,苏堤白堤之上柳絮纷飞,像北方隆冬的飞雪,飘飘荡荡,扰人清梦,撩人愁绪。倚笑楼西厢的半扇小窗迎风而开,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青葱十指依然圆润白皙,指月复却隐有一层薄薄的茧。那双手掌心向上,温柔地接住一片柳絮,缓缓握于掌心,半截杏黄水袖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皓腕,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套在手腕上,正如西湖之水,碧绿得荡人心魄。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她一声轻叹,放开手掌,掌内却空空如也,方才抓住的那片柳絮不知道哪里去了。总是这样,往往她觉得、甚至确定抓住了,再看时,却如黄粱一梦,什么都是空。
她纤细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喃喃念叨:“什么都是空。”随即用力推开整扇窗子,将漫天柳絮迎入室内。她望着屋内回旋降落的柳絮,痴痴笑道:“一片抓不住,我就关你一室。”
第一章
辟道上,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并辔而行。梅战骑在白马上,不时斜睨着南宫叶胯下的汗血宝马。
南宫叶笑道:“梅老弟,不要看了,你就是望穿了双眼,我也不会送给你。”
梅战夸张地叹道:“还说做兄弟的可以两肋插刀,如今区区一匹宝马都舍不得。”
“你若要兄弟的这颗脑袋,我可以眼也不眨地就给你,惟独这匹马,便是杀了我,我也决不会给。”
梅战把嘴一擞,哼道:“稀罕,我就不信我‘逍遥浪子’弄不到一匹汗血宝马。”
南宫叶正待答话,就听得前面一阵嘈杂。抬眼望去,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沿着湖畔狼狈地奔跑,两个壮汉拿着棍棒绳索追她,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妇人跑在最后,边追边喊:“站住,小贱人,你给我站住,你敢跑,抓住了你就打折你的腿。”
那女孩身上伤痕累累,脚步踉跄,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两个壮汉赶上来,猿臂一伸将她拎起来。那妇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抓住她的头发,劈头就是一巴掌,打得她惊叫一声,嘴角流出血丝。
南宫叶与梅战对望一眼,催马上前,齐声高喝:“住手!”
中年妇人放开了女孩的头发,看向南宫叶两人,见他们虽然气质不俗,却是衣着普通,身上又没有兵器,于是白了一眼道:“少管闲事。”
忽听一个妩媚清脆的声音道:“于嬷嬷,大清早的,在我楼下鬼叫什么?”
南宫叶听得声音是从旁边的阁楼中传出来的,却没有看见人,想必是掩在窗扇之后。
于姥嬷好像很怕这个声音,急忙满脸堆笑,朝楼上那扇窗子点头哈腰地道:“真是对不住,一个不懂事的女儿乱跑,打扰姑娘清梦了。”
那个声音轻哼道:“我看你这女儿很不想认你这个娘呢。”
于嬷嬷脸上一凛,却依然恭敬地道:“是老身没有教好,等回去打她个皮开肉绽,看她还敢不敢到姑娘的地盘上撒野。”
“呵呵,”那声音笑得轻柔,却令人阵阵发冷,顿了顿才道:“这撒野的,未必是女儿吧?她小小年纪长了几个胆儿?”
于嬷嬷急忙道:“姑娘,您别多心,这丫头是昨晚上才买来的,看门的一个没留神,让她溜到您这儿来了,当真不是有意的啊。”妇人说着回手又给了两个壮汉各自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养你们是吃屎的。”她扬手又要打那女孩,被南宫叶一把抓住,当即痛得鬼叫出来。
楼上的声音淡淡地道:“难怪女儿要逃,动不动就要打要骂的,姑娘家细皮女敕肉,怎么受得了?我看这位公子对这小泵娘怜惜得很,你不如做做好事,成全一对璧人吧。”
于嬷嬷和南宫叶同时大惊。
南宫叶放开于嬷嬷,双手抱拳,朗声道:“楼上的姑娘,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没有非分之想,请姑娘不要误会。”
于嬷嬷也急忙道:“姑娘,您别开玩笑,这丫头花了我五百两银子呢。”
楼上的女子格格笑道:“白活那么大年纪不长见识,你看看那公子的马,买你的春风楼都绰绰有余,还怕他付不出银子?”
于嬷嬷果然回头去看南宫叶的汗血宝马。
南宫叶高声道:“姑娘,在下已经说过,在下只是路过,对这小泵娘并没有……”
那声音打断他:“既无意,又何必多管闲事?你们这些江湖闲人,一向喜欢自命侠义,凡事都要插上一脚,也不问人家嫌你不嫌。”
南宫叶一愣,哪想到她话锋一转,突然就教训起人来。
梅战一直在旁边悠闲地观望,此时插口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锄强扶弱乃是江湖人的本分。便是姑娘自己,不也看不过去,替这小泵娘出头吗?”
“我?呵!我才没这闲心,要不是他们吵到了我,我才懒得管呢。如今既然有两位锄强扶弱的侠士在,倒显得我多余了。在这里提醒二位一声,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若是不把这小泵娘带走,早晚她还是要被打手抓回去。”话音刚落,两扇窗户砰地关上。
南宫叶只见到一席杏黄的衣衫在缝隙中闪过,几缕飞扬的青丝上沾着点点柳絮。
梅战两手一摊道:“得,这下不管还不行了。”
于嬷嬷见窗子关了,立马挺直腰杆,端出一副势利嘴脸道:“我告诉你们,这丫头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标准的美人胚子,将来一定会红的。你们若要,一口价,一千两,少一千两别想要人。”
梅战甩开纸扇轻摇,打量了于嬷嬷一番道:“嬷嬷的算盘打得真精,五百两买来,一千两卖出,转手就是五百两的进账,比强盗的生意还好做啊。”
“要不要在你,你嫌贵,我还不想卖呢。这丫头费了我这么多心思,我正该带回去好好整治整治。”说罢朝两个壮汉一挥手,“走。”
那女孩本来被打得晕头转向,险些昏厥,话都说不出来了,此刻急急挣扎着叫道:“两位公子救命啊!”
南宫叶闪身拦在于嬷嬷身前,道:“我赔五百两给你,你放了这姑娘。不然就报到官府,治你个逼良为娼的罪名。”
“喝!”于嬷嬷不以为然,“这丫头是她叔叔卖给我的,你要告就去告啊。”
梅战道:“南宫大哥,哪儿那么多废话,一脚将她踹进湖里,带这位姑娘走就是了。”
于嬷嬷急忙躲到两个壮汉身后,高声叫道:“你们想强抢?我告诉你们,我于嬷嬷在苏杭一带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黑道白道的朋友都有,惹恼了我,要你们好看。”
梅战笑道:“南宫大哥,江南一带,勉强算小弟的地方,您的侠名回洛阳再用,现在还是用小弟我的办法吧。”就见他纸扇一挥,两个壮汉便连哼也没哼就倒下,他顺手扶住那女孩,绽露温和的笑容,轻声问:“姑娘,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