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银发、一张被岁月刻划下痕迹,但还显得红润有光泽的清瘦面孔,再配上一身雍容庄严气派,很少人在她面前、在她的瞪视之下,还可以自在轻松得起来——这就是华太君,也就是石天庄的幕后当家主母、石森树的祖母。
她把帐册放下了,目光投向她这二子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孙,看着他那张与其母几无肖似却同样俊美的脸孔,她的情绪便又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一股深深的厌恶。
不过,他忽然似笑非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回视过来,立刻令她不愿服输地勉强将这情绪压下。
“嗯,可以了。”语气平淡得不露一丝真正的心思,可仍是不想轻易就放过他,她微垂眼、皮笑肉不笑地故意道:“森树,我这祖母把酒楼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交给你,是委屈你了吧?我明白,其实以你的才能,应该要有更大的发挥。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石天庄其它事业都已经有你的伯叔和兄弟们接手经营,而你的武功也无法在江湖上和人一较长短……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公平?你怨恨我吧?”
石森树俊秀的眉微蹙,表情显得惊讶。“太君,您折煞小孙了。为了山庄,您自有一番您的考量,若我是您,也许我会做得比您更残忍,所以我怎会怨恨您呢?”句句尊重,却又字字见血。
残忍?
华太君抬眼再盯向他,嘴角的笑意并没有达到眸心。“原来你觉得我是个残忍的老太婆。”挑他的语病。
石森树微哂。“老太婆?太君,您还不老,小孙可是天天祝祷您可以长命百岁,把咱们石天庄打造成天下第一庄,除了这话,小孙绝没别的意思。”
一老一少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无形的肃杀之气在刹间闪现、再消失。
心知肚明的两人又看了彼此一眼,接着是华太君先轻咳了声,挥了挥手。“你回来还没去向你爹请安吧?好了,你下去吧。”打发他。
每次和他谈话完,她总有一种筋疲力竭、精神严重耗弱的感觉,而且这种情形在最近几年愈来愈明显。他愈谦冲内敛,愈言笑晏晏,她愈模不透他在想什么。尽避她已经加了许多限制在他身上,但她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根本不在乎她对他做了什么。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愈觉得他深沉可怕。
为什么他偏偏是那个贱女人生的?!
石森树不明白她此刻在想什么,不过倒很满意看见她脸上又多了一道皱纹的成果。
“太君,那么小孙先下去了,您歇息吧。”告退。
他退出水亭。曲桥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森树哥,我听下人说你已经回庄了,果然你头一个就跑来跟太君报到。”一个身形中等、国字脸的和善年轻人一见他出来,马上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向他。
石森树对着跑到他身边来的四堂弟石先果湛然微笑。“原来你也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外地做生意。”
说到做生意,石先果的表情稍稍暗郁了下来。他赶紧把他自小就最信赖的兄长拉离太君在的水亭远一点,这才敢叹口气,说实话。“森树哥,你别损我了,你也知道我对做生意根本没半点慧根,要不是靠着你暗中帮忙,我现在那能好好站在这里。”怕不是早就丢下那些他永远也搞不懂的生意逃跑,就是想到头炸掉暴毙了。
两人并肩而行。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其实是太君和三叔对你期望比较高,反而造成你的压力,你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槽。”石森树安慰他。
石先果差点抱头唉叫。“才怪,我是很勉强才撑着的好不好!”他忍不住看着一脸轻松惬意的石森树。“要不然我跟你交换好了。我去你的酒楼当老板,你去帮我管商行。”异想天开。他想,坐在酒楼看顾客人总比面对一间大商行简单吧?而且那间酒楼原本就快被二堂哥弄倒了,就算它再倒一次,也只是重回它命运的轨道而已吧?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的脑袋被太阳晒昏了吗?你以为太君和三叔会同意你把事关山庄经济命脉的商行交给我?而且你是以为在酒楼没那么多人盯着你,你就可以好好地画画是吗?”他哪会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
石先果一呆!先是被说中心声地不好意思傻笑,接着想起什么地脸色凝肃起来。“……太君她明明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适合管商行,可是她依然这么固执……”为他抱不平。为了那么多年前的事,而且又不是他做的错事,太君却一直将恨记在他身上,这未免也太没道理了。
不过他们的祖母本来就是个很固执己见的人,所以有时候对她说道理根本行不通。
就像他一样,明明他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就只因为太君认为他尚是“可造之材”,因此就莫名其妙被派去管商行,害他安逸的日子自此一去不返……唉!如果可以选择,他其实只想当个以画糊口的平凡老百姓啊!他才不想生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家族里……
石森树的俊颜有着令他捉模不定的笑意。“别埋怨她,也别同情我。先果,这世上的事有时候不是你看到那么简单。”反而劝他。
石先果摇头。“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事不会跟我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只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们两个像真正的亲人。”
他挑眉。“你要我们手牵手吗?”
石先果又摇了摇头,瞟了他一眼,叹气了。“算了,当我没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这聪明过人的兄长是爱装傻还是温良恭俭让过了头。要是他受到这样不平等的对待,他肯定要赶快让自己的翅膀长硬,尽早飞走。哼哼!反正这天大地大,他就不信依森树哥的才能会没有他可以发挥的地方。
也或许他若月兑离石天庄、月兑离太君的制箍,早就在江湖上成名,或在商界扬名立万了——恰巧他是知道森树哥武功很不错的秘密的其中一人。
而说起武功,他又得为森树哥感到忿愤不平了。明明他们石天庄号称武学世家,学武练功自然是庄内每个男女老少必备的功课之一,但他们所有堂兄弟姊妹每个人都有师父,或专门的武师指导督促武功,只有森树哥是例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的他,还天真地羡慕森树哥不用像他们一样过着每天从早到晚被操练、外加藤条炒肉丝的生活:一直到他长大了一点才明白,原来森树哥不是因为特别受太君疼爱才免去这些苦刑,真相反而是那样的讽刺伤人。
不过至今他还是搞不懂,既然太君没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学武功,那他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又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难不成是二伯父在晚上偷偷教他?可是……很听太君话的二伯父,应该不敢这么做吧?
看着森树哥淡雅漫步的昂藏身影,有时他会觉得,他眼中见到的森树哥不是真正的森树哥。森树哥,其实是一个谜团吧?
而他就是从一次无意中发现森树哥其实是个武林高手后,才突然有种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的强烈感觉。可是直到现在,森树哥除了对他笑着承认他的确会“一点”武功外,其它倒是没多透露什么……虽然他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当作好兄弟,不过只要想想他在家里自小到大所受的差别待遇,甚至就连他的名字也没和他们一样照祖谱排名,他就不敢有所怨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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