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来了,这些声音分做两派:一派支持余彪,一派拥护余季中,讨论着谁该继承帮中大位。
两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吵得几乎要打起来了。
余乃文觉得难过。她父亲经营一生的帮派,最后只是派系斗争中抢夺的大饼。她看着余彪,面红耳赤地步步进逼,说什么也舍不得到手的肉飞掉。
余季中态度坚毅。“干爸的事业,我没有一定要继承,但是干爸的精神,我一定要延续。”
余彪双手环在胸前,勾了一抹笑。“话是没错,不过继承这件事……”
余乃文轻柔地接口:“继承这件事,我应该能说话吧。”
她一说话,全场的人都傻了眼。虽然她是余居乐的独生女,但是她和帮派之间实在是极少有牵连,甚至她大学时就自己搬出去住。
余居乐虽然很疼爱她,但是她和余居乐向来都说不上几句话。今天大家把她叫回来,不过是要她上个香而已,谁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有意见。
余彪皱起眉头,他的实力和余季中在伯仲之间,甚至还略胜一筹的。本来他是笃定乘势夺下帮派的势力,没想到却杀出了余乃文这个程咬金,为事情添了变量。余乃文向来和余季中亲,九成九她一定会支持余季中的。
他横看着余乃文,思索着要怎么堵住她。
“妳只是个上班族,江湖的事情妳不懂,这件事情,妳不要过问。”
说这话的,不是余彪,而是余季中。
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望着余季中,余乃文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他没道理将余乃文推出去。
余乃文挂上一抹笑容,她知道余季中为什么这做,他想保护她,不要涉足江湖上的事情,如余居乐所说的,余季中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当年,她差一点发生车祸,是他为她挡下车子那一撞的。
如今换她来保护他,保护她父亲一手创建起来的“事业”。
她静静地环视着所有的人,毫无惧色。“大哥,爸爸照江湖上的规矩收了你,但是他并没有正式去登记,所以虽然我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不懂江湖事情的人,但是我也是唯二个法律上真正的继承人。”她不但不要见到她父亲的“事业”被瓜分,而且她要主导这些“事业”日后的走向。
“不会吧?!”所有人错愕、哗然、难以置信。这个消息比余居乐横死更让人想象不到。
底下一阵乱纷纷的讨论,余彪咳了两声。“小文,我知道妳父亲刚死,妳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妳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妳的。江湖上的事情,对妳一个女孩子家而言,负担太大了,豹哥一定也不愿意看妳卷进来。”
“谢谢彪叔的好意。”余乃文的外表也许柔弱,但是骨子里,她绝对遗传了她父亲的倔性和剽悍。“我身上流着的是豹子的血,我爸死了,我不会做可怜的孤儿,不会成为等着别人照顾的『遗族』,我要接手『公司』的事情。”
她说得很坚定,让所有的人无法不正视。
余彪结结巴巴地说:“妳……妳不要开玩笑了。”
余乃文一笑。“我知道大家的疑虑,不过我有能力学,我有资格学,以后还要请各位前辈多多教导了。再说,现在已经不是动刀动枪的时代,未来一切凭的都是头脑,我相信我可以胜任的。我在公关部门做事,彪叔的竞选文宣和策略,我也可以尽一份力量的。”
她从容大度地对余彪释出善意,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她不只有美貌、有聪明,更有一种天生的气度。
余季中皱深了眉头,他明白余乃文的这个决定,也许有些冲动,但绝对不鲁莽。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想法,一旦她铁了心要做,谁也拦不下她。
余乃文深深地看了余季中一眼,收了视线。“彪叔和大哥都是帮中不可缺少的力量,这个时候帮中最需要的是团结,以后我特别要请你们协助我了。我会辞了工作,和大家开会讨论选举和『公司』经营的重大事项。如果有必要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再议论的。”
余彪转了转眼眸,余乃文的意思他懂,她是说与其它和余季中搞不定由谁来接班,不如现在先由她来做平衡点。
余彪看了眼余季中,余季中没有反对的意思,他索性抢在余季中之前表态。“大小姐这说也是道理。”
“好。”其它人应和道:“我们全力拥护大小姐。”
在众人拥戴的声音中,余乃文挺直了腰。
从今以后,她的世界再也不同了。父亲死后,她才真真切切地成了豹子的女儿。往后没有屏障,她要在嗜血的黑道丛林中,搏出一条生路。
第二天,纪天律上班的时候特别的无法专注,他打了余乃文的手机,没有响应。他打了她座位的电话,听说她请假。
电话那头的人,有意地打探他和她的关系,他随口敷衍,怕说错话之后,又惹得余乃文不快。
他是混蛋,避开了沟通,狡猾地想造成既定的事实“逼”她就范,提早公开他们的关系。
他想跟她认错,却找不到她;心情极为烦躁,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气他,所以才故意躲着他。
不管了,他唰地站起来。
“天律,你怎么了?”朱恒典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我要请假。”
“请假?!”朱恒典的眉头皱得更深。纪天律是工作狂,从来只有放弃假日工作,没有在工作中请过假的。“什么事情这严重到要请假?”
他严肃地说:“出人命的事情。”
朱恒典看了看他,点了头,然后问道:“那你下午赶得回来吗?我们这次的产品要找名模Christina来代言,我非常重视这件事情,想带着你亲自和她接洽。”
“我尽量。”
只是“尽量”?!朱恒典意外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天律,我很看重你,拿你当儿子跟接班人看待。”
“我知道,谢谢。”纪天律对他感激地一笑。
“好吧。”朱恒典摆了摆手,相信他会做个适当的判断。
纪天律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才走到楼梯口,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喂。”他接了起来。
“喂。”电话是余乃文打来的。
“老天!”他认出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我听说妳请假,妳怎么了吗?昨天是我不对,我跟妳道歉。我真的很混蛋,所以我不会叫妳不要生气,不过可不可以打个商量,不要气太久,我怕对妳的身体不好。”
他的话几乎要逗得她笑出来。她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气你,我请假是因为我父亲过世了。”她试着用平静的语气叙述。
他的心口狠狠被揪了一下,不只是因为她父亲过世的事情,还为了她那种刻意压抑的声音。“我很遗憾。不过没关系,妳还有我。乖,妳还有我。”
那种哄小孩的语气,就这样直直地打进她的心头。毫无预警地,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就这样放声哭了。
起先她还只是呜呜呜的低啜,到后来的哭声完全没有压抑,像似动物的悲鸣,又似是要用尽力气把所有的痛苦释出一样。
她既伤心,又恐惧。父亲突然走了,她在所有人的面前,一口承诺要担下帮内的责任。当时她的语气这样坚定,她的态度这样从容,没人知道她心中的恐慌,犹如胸口压着一颗大石头,让她难以呼吸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