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亮的眼睛,直率的话语,那模样像是谈妥了条件,就准备把自己卖了似的!商耕煜望着她,不晓得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他不喜欢她轻率看待自己的态度。
“难道我说错了吗?”她丝毫不肯放松,反问。
“没……错。”商耕煜无法否认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没要你对我负责一辈子。男欢女爱,往往只是一时气氛对了,谈责任太沉重。你不觉得你想太多了?你在沙滩吻我那时,我不记得我有丝毫暗示或明示你该对我负责吧?”
“旭薇,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话你该在吻我之前先声明,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太晚吗?况且,我并不想要求你什么,你那句话,就说得更多余了!你够不够好,该由我来评判,不是你自己下定论。”
“旭薇——”
旭薇阻止他可能出口的托辞,直接问:
“商耕煜!我这样问好了,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希望我了解的是你哪一段过去?是不是了解了你那段过去,你就能恢复之前跟我相处的坦然?”
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意识到何旭薇确实是个适合做生意的生意人,她直截了当切入重点,丝毫不浪费时间。
“我结过婚,有个八岁的儿子。”
“结过婚,表示你现在不是处于已婚状态,是吧?”何旭薇没仟何惊讶神色,好像商耕煜方才说的话再寻常不过。
他点头。“我妻子在四年前过世了,儿子在NewYork,跟他外婆住一起。”
“我了解了。”旭薇不明白,商耕煜的语气神情明明就十分平静,她却觉得那平静的陈述底下,隐藏了沉重的情绪,沉重得连商耕煜自己都无法表达。
一刹那,她有许多联想,但那些联想,丝毫没改变她回应商耕煜的同等平静,她直觉认为商耕煜此刻需要的是平常对待。
此时,她也多少想通了,商耕煜为何会跑到西藏停留了一年。
“旭薇……你完全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你懦弱到无法面对丧妻之痛,一个人躲到这个穷乡僻壤来疗伤止痛吗?”
她自认说得够一针见血了,商耕煜开口想说些话,未了却只送出一个叹息声。
何旭薇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的猜测离事实有段差距,但也相去不远了。
她猜得没错,他的的确确是个懦弱的人,可惜何旭薇不晓得他真正不能面对的,不是丧妻之痛,而是他……自己!
叹气之后,他严肃说道:
“前几天晚上,Andrew打电话来,Andrew是我儿子,他的电话,让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旭薇,你是个很迷人的女人,我相信你一定听过许多相同的赞美。我承认一开始我就对你着迷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像是在黑暗里看见一道美丽的光——”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天色确实是蛮黑暗的。我那套尼泊尔装,五颜六色的,一眼看上去,也确实像美丽的光。”旭薇插了一句话,是说笑的模样。
她幽默的语气,总算让一脸严肃的商耕煜露出轻笑。
“我看见的是你的人、你的五官、你一双澄澄亮亮的大眼睛,不是你的衣服。旭薇,你值得一个能给你一辈子幸福的人,我很遗憾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我很喜欢你,也许比喜欢还更多一点,正因为太喜欢你了,更不能对你自私。我想要你,想得几乎把持不住我白己,但我不能要你,只好尽力躲你。如果这样让你难受,我很抱歉。”
“我懂了。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吗?”她忽然站起身,走到商耕煜前面,低着头看坐在椅子上的他。
他先是抬头对上了她的眼,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很好。”她向他伸出手,“把你的右手给我。”
商耕煜依言将右手叠上她伸来的右手,她施力往上拉起他。
他旋即自椅子起身,两人都站着,靠得很近,旭薇一直知道,他高过她许多,不过现在两个人几乎贴身站着,她更是强烈感受到他的高大……可惜他空有高大身材,做起事来,此她这个相较下娇小的女人还不干脆!
旭薇拉着他往门外走,顺手拿起桌上的碗,将商耕煜送到院子里。
“大门在那里,你自己回去吧。”她放开了商耕煜的手,把装爆米花的碗放到他手里。
商耕煜纵使一脸疑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接过那碗,静静转身,打算离开了。尽避他觉得何旭薇刚刚拉他的手那动作,似乎有些特别涵义。
“商耕煜,”旭薇喊了快走至院子大门的他,“你的话,晚上我睡觉前会想一想,等我想清楚了,明天再说。但我现在想请你回去也想想,你会不会其实只是少了一点外力?像刚刚那样,我只是轻轻一拉,你就能站起来了。
现在的你、现在觉得没有能力爱人的你,会不会其实只需要一点点外力?这样你就能让人拉出来,就不会继续陷在失去妻子的痛苦里……
我需要想想,我要不要当那一点点的外力?
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我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你也一样,你值得一个比我更好、更懂得如何生活的女人。
半个多月来,我发现我只是个有生意头脑,知道怎么跟人周旋、谈判,却丝毫不懂生活的人,我连个爆米花都弄不来!
坦白说,我也觉得,我不适合你。
但那又怎么样呢?你认为我不适合你、我认为你不适合我,可是明明我们对彼此都有感觉。
再适合的人,彼此若没有感觉,一样谈不拢。我跟你的问题在于,就算明知好像不适合,却偏偏有了感觉,对不对?
既然你把问题丢给我了,今天晚上我会好好地,用力地想想,我要不要成为拉你一把的那一点点外力?为什么要好好想呢?因为我很可能会失败。
好啦,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请回吧。晚安,商耕煜,祝你有个好梦。”
商耕煜安静听着,听完,他拉开大门,举步走了出去,他一句话也没给旭薇。
他的背影,在旭薇这头看来,简直与落荒而逃没两样。
她刚刚那堆话,吓到他了,是吗?很好!谁教他也忽然吓了她呢!原来他结过婚了,还有个八岁的儿子,不知他儿子是不是跟他一样漂亮……
方才她应该掩饰得很好吧?没泄露一点受惊表情吧?
唉……商耕煜,这谜样的男人,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谜题未解呢?她忽然好期待,让人解开身上所有谜题的他,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一辆黑头轿车驶入小巷,宽敞的车身占去了小巷近乎三分之二的路宽,旁边仅剩一辆机车可通行的空间。在这偏僻小村,很难能见到这么大型的豪华轿车,附近人家当然无可避免又射来一道道无比好奇的目光。
长型车停妥后,前方司机先下车,拉开后方客座车门,恭敬地搀扶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家。
老人家不需言语就透着与寻常人不同的威严,穿着一身质料顶好的黑色西装,站在巷子里唯一一扇漆成亮绿色的木门前,打量半晌,然后转头问一旁的年轻司机:
“林,你确定是这里?”老人家的声音低低的,眼还睨着那扇绿色木门,有些怀疑。
年轻司机微笑着,细心又核对了一回住址,说:
“旭尉给的住址是这里没错。”
老人家左右张望了几户人家,那眼神跟半个多月前来到这荒僻小村的何旭薇有七成相似,再转回这扇亮绿木门,喃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