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初阳的一声“笨蛋”就会传入耳中,她忙正襟危坐,装出很忙碌的样子,绣花。
对,绣花,她的障眼法,一边绣一边偷看,只是,绣了三天,一只蜜蜂的翅膀也没绣好。
啊,她对不起久儿。久儿的生日马上到了,她这当娘的却连礼物都还没准备好。
以前和久儿相依为命时,久儿是她的天她的地,什么事都是久儿为先,可是,现在,久儿似乎退到了第二位,而第一,则由风占了去。
风,风,风,呵呵,他喜欢听她这样叫,而她也越来越喜欢这样叫,只是当着他的面,她总叫不出口,叫再多次都不免脸红,可是私底下,她却爱一遍遍叫,以至于在说到“起风了”、“今天会刮风”、“风好大”时,都会想起他。呵,他那温温柔柔的样子,好像拂面的杨柳风。
这世上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男子?一想起,心就似要化作一汪春水。
坐在阁楼里议事的风荷举,很有点心不在焉。
文院、武院、药院的大师们汇报完大事后,相互对视,得出一致的结论。
看着走神的阁主,众大师心照不宣,暗自窃笑。难得有机会看到素来精明睿智的阁主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他们若是不抓紧时间欣赏,岂不是太可惜了?
唔,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笑眯眯,一起欣赏。
唔,有趣,真有趣,阁楼下院子里的丫头脸上出现什么表情,阁主大人也跟着出现同样的表情,难不成那丫头在阁主大人脸上装了皮偶线,她一动,他就跟着动?费思量,颇费思量。
初阳咳一声,众大师忙收回笑容,摆出严肃的表情望向阁主,而阁主大人也回过神,环视一圈后,问道:“还有事?”
“啊,没有没有。”
众大师连连摆手,恋恋不舍地起身,步下阁楼。
绑楼上,阁主大人唤:“小五。”
“嗯,来了。”
小五噔噔噔上楼,和正下楼的初阳擦肩而过,初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不解地瞅他一眼,哼,不理他,噔噔噔,继续上楼。
楼上,阁主大人手中握着一个木匣,微笑着站在楼梯口,看到她,等不及地拉她一把,将她推坐在椅上。
“坐好。”
嗯,小手放前,乖乖坐好。
然后,木匣被打开放在她面前,一匣的玉饰,莹润剔透,碧绿青翠。
眼眶一热,不敢眨眼,怕把眼中的水汽眨下来,只好睁大眼看着木匣,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打开木匣的暗格,从中取出一块荷花骨朵形状的羊脂白玉坠。
将玉坠套上她的脖子,他命令:“都说玉能养人,你好好戴着,没我的允许,不准摘。”
捏着花骨朵“嗯”了一声,怕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于是搂着他,脸抵着他的腰,咬牙,不哭。
可是他的手指落下来,模着她的眉眼,还是触到了她的泪。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悠悠的,听在耳中,更是加剧她想哭的冲动。
眼泪汩汩的,她想控制却控制不住,只好更紧地抱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
拉不开她,手指触到她满脸的泪,他的心突然开始抽痛。
咬牙忍着,可是没用,越来越痛,他收回沾了泪的手将它捂在胸口,可是疼痛似一颗投进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扩大,头有点晕,眼前开始冒金星,冷汗涌上来,只觉口中一股腥甜止不住地想往外喷。
紧接着,只听初阳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小五被从怀里拽了出去,他想说句什么,结果嘴一张,“噗”一声,一口血就喷到了木匣上,莹润的玉即时染上星星点点的黑红。
第9章
初阳一直在训话,而她垂着头,一直在流泪。
她自己吐血时,一口一口的,用盆盛着,都不如看到他喷在玉饰上的这一口来得让她害怕,好怕好怕,他再也醒不来。
这几天好快乐好幸福,她差点就忘了十醉,忘了小暑,忘了他们活着的日子屈指可数。
初阳越骂越激动:“你这个笨蛋,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对你说过多少次了,阁主的身体不好,你要时刻注意他的变化,可你倒好,这几天除了咧嘴傻笑,就是把身体重量放到他身上,他就算原本好好的,也会被你压出病来。你有手有脚的,你不会自己梳头不会自己夹菜不会自己剥鸡蛋不会自己剔鱼刺?我容许你住进清风阁,不是让阁主来侍候你!你看看你才来几天,阁主就被你累得吐血,还说你没有歹意,我看你随随便便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话都暗藏凶意,你这个笨蛋……”
“不准你骂我娘!”突然,一个稚女敕却气势十足的童声插进来,
小五慌乱擦擦脸,看向冲过来的久儿,“久儿,你怎么来了?”
久儿握着小拳头,挡在初阳面前,小脸气得通红,“这里的活,我娘不做了!娘,我们下山!”
“久儿……”
到底还是个孩子,气呼呼地吼完,一回头,眼泪却滚了出来,“娘,娘,是久儿不好,久儿如果不来清风学院,娘也不会受人欺负。娘,娘,你受了欺负为什么不告诉我?”
“乖,娘没受欺负,是娘做了错事。娘以前教过你,做了错事就要受罚,娘做了错事,被骂几句是应该的。久儿乖,别难过,别哭了,好不好?”
抹抹泪,久儿的小手又抚上娘的胸口,“娘也不难过,娘心口疼吗?”
疼,怎么不疼,心疼吐血的他,心疼乖巧的你。但,再疼,她都不会说出口。
她微笑,“不疼,一点也不疼。”
可是,眼泪还是和着微笑流了下来,无边无际的悲伤似要将人淹没,她想游却怎么也游不出。
门“吱呀”一声打开后,岁暮寒面色凝重地从药房里走出。
初阳忙迎上前,急声问:“阁主怎么样?”
“暂时没事。”岁暮寒面色不怎么好看地瞟了眼小五,“韩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久儿一听,立刻搂住娘不放,防卫地叫:“不准欺负我娘!”
“久儿,乖,药师想和娘谈娘的病,你放手好不好,娘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要一起听。”
“那好,”岁暮寒踱了几步,停在久儿面前,“这事你早晚也要知道,不如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小五立刻捂住久儿的耳朵,高声叫“药师”,然后迅速将久儿往初阳怀里一推,“麻烦帮我照顾一下久儿。”
岁暮寒住口,睨她一眼,抬脚往药房后走。
不顾久儿的呼唤,小五跟了过去。
在一棵老槐树下,岁暮寒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问:“韩夫人,久儿当真是你的亲生子?”
小五脚下一滞,反问:“你想说什么?”
“韩夫人,虽然你的病,我治不了,但阁主的病,却还是有一线希望。只是,越往后拖越不利。我现在就缺药引,而这味药引就是阁主亲生骨肉的鲜血。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缓缓转过身来直视她苍白的脸,岁暮寒继续道:“不会伤及他的性命,这一点请韩夫人放心。”
她张张嘴,感觉嘴好干,好苦,“有多大把握?”
“韩夫人,即使是只有一成的把握,我也会试。”
“那好,我和久儿说。”
其实,他已经醒了,只是,不愿睁眼。
因为想了太多,所以犹豫、不舍,左右摇摆,下不了狠心。
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初阳、末日、岁暮寒虽然不告诉他实情,他却从他们的隐瞒中更加确定他去日无多,于是领了他们的好意,也就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