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把易远给端上了高台,却也瞬间将他自个儿与冬冬搁在一块儿。
易远不怒,只轻笑再道:“雷家的豆腐,可不是什么粗食。若有人以为这是粗食,那定是舌头不好。”
“我不是那意思。”这男人摆明抓他语病,秋捕头脸微黑,忙道:“雷姑娘的手艺自然是好。”
“你放心,她聋了,听不到。”他皮笑肉不笑的睨着那男人,说:“得瞧着你的嘴才知道你说了啥,至于我,当然是不会在她面前嚼什么舌根。”
姓秋的听了,额角微抽,但他忍下了气,只道:“易少好口德。”
“我口德不好,我自个儿知道,你就甭昧着良心赞我了,改天要是我说溜了嘴,你这不白赞了。”
秋捕头闻言脸更黑。
身后的女人在这时轻推了他一把,他转过身,只瞧她脸虽然仍是红的,但已经比方才好上许多。
她垂着眼,哑声道:“让我过。”
他想叫她抬头,可那男人还在门边,所以这回他没再逼她,只退了开来。
她匆匆绕过他,一抬眼见着那姓秋的,脚下一顿。
“秋捕头,怎么了?有事吗?”
“没。”秋捕头看着她,道:“没事,只是来同你说一声,我得回衙门了。”
“那您慢走。”冬冬挤出笑容,客气的说。
姓秋的转身往外走去,冬冬跟着送到门口,易远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原以为终于能甩掉这碍眼的家伙,他便停在门内,却未料那姓秋的出了门,走没两步,却又回过头看着冬冬。
“雷姑娘,事实上,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过两日我娘大寿,我们家人丁单薄,就我与娘和一丫鬟,办一桌寿宴也吃不完,你要不嫌弃,能否一块儿来用个饭?”
“你邀我去用餐?”冬冬吃惊的愣瞧着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
“是。”秋捕头点头。
冬冬压着心口,有些受宠若惊。
易远一怔,心头一悚。
他知道,除了应天堂的人,从来没人邀她一块儿用餐,人都嫌应付她麻烦,嫌她在餐桌上格格不入,也怕她为此误会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邀请有多重要,知道她会因此多么开心——
仓皇间,他往前又走一步,跨过了门槛,却听她笑着开了口。
“谢谢你。”冬冬认真的瞧着眼前的男人,说:“我很想去,可我那日刚好有事。”
易远匆匆往前再走一步,才意识到她竟然拒绝了。
没料到她会拒绝,他微微一怔,但也松了口气。
秋捕头面露尴尬,粗声道:“抱歉,是我太过唐突。”
“不、不会的。”冬冬摇摇头,抬手轻触他的手臂,微笑解释:“谢谢你邀我,我很高兴,真的,是我那日真的有事,得去送豆腐。虽然我晚上人不能到,但老夫人难得大寿,她老人家要不嫌弃,我一早做两道祝寿菜给老夫人送去?”
“那太麻烦你了。”话是这么说,秋捕头却露出微笑道:“不过,我娘最爱的,确实就是你做的豆腐了。”
“不麻烦。”她微微一笑,道:“您能邀我,是我的荣幸。”
秋捕头瞧着她,“改天见。”
“嗯,改天见。”
然后,那男人终于走了,临走前瞧了他一眼,眼里颇有得色。
易远面无表情的看着,连抹笑都扯不出来。
冬冬收拾了碗盘,看也没看他的经过了他身边。
他坐回自个儿位子上,将剩下的早点全吃下肚。
豆腐店前来吃早餐的客人皆离开去上工、去下田、去收获,剩下几位零星的客人都是来买豆腐,他吃完也起身,盘子一个没收,走了。
冬冬把易远先前说要带走的食物装进竹篮里,谁知装好一回身,门外已没了他的身影。
奇怪?怎一眨眼不见了?
她快步跨出门槛,在市街上张望,却没见着他人。
真是的,要走也不招呼一声。
不是说要吃的吗?他该不会吃饱就忘了要带走的吧?她瞧他一副饿到的模样,还特别另外多做了一些他喜欢的菜色搁进去呢。
冬冬回屋将食篮搁边上,继续招呼来店里买豆腐的客人,可一晌午,心里却一再犯着嘀咕。
那男人挑食得很,虽然没得挑时他干粮也啃得下去,可上回他出远门吃了几次,回来后非但整整瘦了一大圈,还对着她叨念了好一阵子呢。
她转过身看着那食篮,心里又冒一句。
话说回来,就算他忘了又如何?易家又不是没厨子。
她转回来继续收拾东西。
可他深秋时最忙,几乎都往纸坊里,又不回家。
她忍不住再转身往那食篮走去。
但纸坊也有厨子啊,易家纸坊供午膳的,她知道。
她停下脚步,又转身。
不过,她也知道,那男人挑食啊。
她又停下脚步。
可恶!瞧那家伙把她搅得像陀螺似的,转得她头都晕了。
她大步走出门去,开始收拾外头的桌子和蒸笼,清洗屋里的锅碗瓢盘和煎台与铁锅,可烦乱的思绪在心中百转千回,扰得她怎样都无法静下心来。
那家伙平常是不会大清早上门的,今儿个不知是怎么了,大白天来找她就算了,还怪里怪气的,竟替她擦脸——
想起方才他的行为,她小脸瞬间暴红起来,反手压着唇,却还是感觉他热烫的气息像是仍在唇上。
他没碰着,她知道,可几乎就要碰着了,像是已经碰着了那般。
她应该要推开他的,这不像上回,不是拉握着手而已。
但是、但是……在那个当下……她就是……
无法将他推开。
她甚至忘了外头还有客人,忘了人们会看到这暧昧的情况,会将这流言传大老远去,可在那当下,她什么都忘了,只能看着他、感觉他,感觉渴望在胸中汇聚、发热。
懊死,雷冬冬,别胡思乱想。
他不可能对她有兴趣,易家的少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八成是逗她的,过去六年,他偶尔也会故意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可这真的不好笑。
也许他只是因为一时心烦,所以才变得这么怪。
没错,定是这样,那男人心烦时总会做奇怪的事。
当年他会喝醉倒在她家门板上睡觉,就是因为起书楼这事不得支持。
她改天得和他说说这事不好笑,要他就算想开玩笑可也得适可而止。
她将那易家少爷从脑海里挥开,把大锅搬到后院去刷洗,等她收拾、清洗完所有的东西,日已过午。
她回屋擦手,又看见那食篮,心里莫名又嘀咕起来。
她答应他会让他带走的,况且人人都知道他要外带,就算她送去纸坊,应该也惹不起什么闲言闲语。
可午时已过,都未时了,就算她现在送去,他八成也已经吃过了。
她这会儿送去还不白费功夫?
心烦意乱的,冬冬转过头去把要做豆腐的黄豆挑拣过,再泡进水缸里,做豆腐的黄豆要比做豆腐的黄豆多泡好几个时辰,这一忙活,又搞了一个时辰。
可即便知道他大少爷的肚皮轮不着她担心,可不知为何,眼前却浮现他今早最后闷闷不乐在那儿吃东西的脸,明明挺不开心的,也吃了好些东西了,他还是默默将那些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为啥呢?
她瞧着那食篮,心里清楚知道答案。
他饿坏了。
第6章(1)
易家纸坊的木招牌,在这县城的商街上是最大的。
只要一走进这商街,老远就能瞧见那挂在易家纸坊楼房上,用千年紫檀刻的招牌;传说那招牌还是书法名家王羲之,好几百年前替易家提的字呢,还有人大老远来,就为看这招牌一眼。
人都说,易家造纸,已是好几百年,易家的纸是又精又美,虽经过几代的起起落落,易家纸还是一脉传承的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