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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上) 第19页

作者:黑洁明

只是,他还以为她已经习惯了。

“怎么了?”他佯装不知,只一边将擦身体的布巾扭干,顺手抓了一旁的衣衫套上,边问:“有事吗?”

她粉唇半张,眨了眨眼。

有那么剎那,他以为她会退出门去,重新把门关上,但当他抓起腰带系上时,她还是走了进来,吐出那又轻又软的话语。

“别系了,把你的衣衫月兑了。”

他微愣,还以为自己听错,“啥?”

“把你的衣衫月兑了。”她不看他,只将手中的药箱放到了桌上打开,重申:“我得看看你的伤。”

烛光下,她垂着眼,看似镇定,只有那泛着淡红的粉颊,透出了无形的紧张。

他解开了腰带,月兑去上衣。

她微抬起眼,就一点点而已,高得足以看见他的伤,又低得不会对上他的眼。

这一回,他慢了半拍,才发现她是怎么了。

他原以为她和之前一样是因为害怕而紧张,但她不是。

她之前不会闪避他的视线,害怕时不会,害羞时才会。

下午,是他逗她,可现在不是。

她不是因他身上的疤而呆愣,她是因为看见他果着身。之前她可不会这样,他知道,因为之前他只是个病人。

这领悟,教他心头蓦然一震。

看着他的腰伤,她侧身坐到椅子上,就着烛光,替他将其上的纱布解开,温柔的拿清水替他擦拭掉那些伤药。

渐渐的,药全被擦拭洗净,露出其下的伤口,他的缝线没有绽开,但原已几近愈合的伤口周围,又被扯得发红微肿。

她倾身凑近检查,如兰的气息,拂上他的腰月复,教他肌肉微微一抽。

察觉那小小的动静,她轻问。

“疼吗?”

“嗯。”他挤出一个粗哑的音节。

以为他只是疼,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专心一意的凝神替他换药。

瞧着她低垂的眉目,和专注的表情,他心头不知怎,似被什么紧紧抓住,揪了起来。

她有一张端正秀丽的脸,肤白似雪、发如子夜,南方的女子向来水女敕,眼前这女人更是美得像幅画一般,但最让人心动的,不是她绝美的容颜,不是她聪慧的脑袋,却是她那柔软得似洞庭湖水的心。

他就不知,有谁会舍得对她这样的女子动手。

若她是他的,他疼都来不及了,才不会让她受上半点委屈。

不自禁,头更低,偷偷的闻着,她身上那甜美的香气。

泵娘们身上都有些香味,可她不施脂粉,却也有味,前些日子,他想不起,今儿个逛市集,瞧她对其中一摊花商多看了两眼,才记起那是种花,一种带着异国水果甜香的菊。

他本以为她会买,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然后走开。

她身上的味,比那小甜菊更清甜,教他忍不住想多嗅几口,暖心甜肺。

款,若她是他的……

若是他的……

他好沉默。

安静得几不像那多嘴多舌的男人。

几度,她想抬首却总隐忍下来,怕又见着他的笑眼。

明明屋外,秋风已经寒冻,她却被他看得身微热、耳发烫,那是好多年前,她尚不知愁时,才懂得的羞赧。

她还以为那感觉,都像她的泪,被消磨光了,怎知却教他生生翻了出来。

忍着那想逃走的羞与恼,她让自己专注在他的腰伤上。

所幸,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

她替他上药时,他不曾再瑟缩,可她却注意到之前不曾注意的其他。

她知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可那时她只当他是病人,而今同样的一副身躯,细节却变得异常鲜明。

他的体温,肤上的汗毛,呼吸时肌肉的起伏,当她的指尖轻触他时那微微的紧绷,都像被放大好几倍。

他会在她轻触他时屏住气息,心跳加快。

她能够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已擦洗了身体,酒臭没了,但汗又轻渗,像在他肤上抹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一直不喜欢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总觉得那股味道,教人闻之欲呕,每每唤起她那段可怕的记忆,教她想起那黑暗的暴力。

可他救了她。

他将她护在怀中,挡去了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一切。

我会保护你。

他说。

原本教人讨厌的汗水,和那带着微咸的味,好像没那么臭了。

竟也觉,莫名让人有些许的心安。

他护着她,保住了那匹马,却伤了自己。

这男人,确实不同。

即便身材如此高壮,他却不欺负弱小,他知道她与它的伤,旁人瞧不着的,他都能看见。

她替他的腰缠上绷带,摊开了卷起的牛皮,牛皮里有大小银针成排,长的有七八寸,短的也有三寸多。

“这是什么?”他问。

“银针。”她垂着眼,告诉他,“你说丹药对你无用,我想或许针灸能替你止痛,你试过吗?”

“没。”

她捻起银针过火消毒,以为他会抗议,但他却保持沉默。

“入针时,会有些酸麻,但不会太疼,扎个几针,应该能让你晚上好过些,至少能睡上一会儿。”

他还是没抗议,她不认为他真的信,不过不信没关系,只要有用就好。

白露轻捻银针,伸手轻抚寻找他身上几个穴道,依照近年所学,快速神准的将针扎了下去。

他缩也没缩一下,倒是她因他有些穴道上,还浮着刀痕,要扎下去时,心头莫名紧揪。

若非要替他止痛,她是真不想再在他这副几经凌虐的身体上,又戳上几针。

下第三针时,他抽了口气。

“别动。”她轻声警告他,“这大穴是对应你腰伤那部位的,我还得再进两寸才行。”

“还得再进?”终于,他开了口。

她不禁抬眼,只瞧他额冒冷汗,不由得,柔声道:“这针,只须扎这一刻钟,便能取下了,你忍一忍。会疼吗?”

“不疼。”他瞳眸收缩,只道:“很酸。”

“那是正常的。”她告诉他:“我再入一些,你要觉不妥,我便将针取下,可好?”

他瞧着她,颈上喉结上下滑动着,然后点了点头。

她捻转着针,将其再入皮下两寸,那疤痕处处的皮肤轻颤,可他忍着不动。

微弱的烛光下,她利落的下了一针又一针,尽量不拖泥带水,因为专心,额际微微渗出了些许的汗。好半晌,方终于将几处止疼的穴道都扎好,她将手指重新移回他腰伤周围轻按。

“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他说。

她心头一松,收回了手,道:“那就好,一刻钟后,我再帮你出针便成了,虽

然无法一劳永逸,但至少能一夜好眠。”

说着,她将药材器具一一收好。

“你这一手针灸,是谁教的?”

她没多想,只道:“少爷教的。”

“我听说宋家老爷夫人也是大夫?”

“嗯。”她收拾着东西,没多瞧他一眼。

“为何你不是和他俩习医?”

闻羞?她也没瞒他,只道:“我本无习医意愿,只是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总也得懂一些,不然他说什么,我若听不懂,怎有办法帮着他?”

说着,她便起身端起水盆,拿到外头去倒,顺便洗了洗布巾,回房晾起。眼角瞥见他还站着,才想到应该要让他躺下,才不费力。

但她方才被他果身一吓,什么也忘得精光。

“你可以坐下。”怕秋风入室,让他着凉,她忙把门密实合上。“不用一直站着。”

“我站着就行,反正一刻也快到了。”

他说的没错,她在外头待得太久,因为和他共处一室,总觉他好庞大,就算不看他,也总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温暖的体温和渐渐熟悉的气味,轻易就能包围着她,彷佛她仍如午后那时那般,被他紧拥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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