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它已经恢复冷静,他抬起头来,搜寻她的存在,当他发现她,她能看见他松了口气,瞧见他嘴角轻扬的微笑,和那双乌黑瞳眸中温暖的笑意。
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起风了,那风是冷的。
她打了个颤,才觉得冷,才发现贴身的衣衫早已汗湿。
马车的主人来了,他下了马,将车马交回给那人,三言两语说了些什么,便快步朝她走来。
当他来到身前,挡住了寒风,她方惊觉,她会觉得有些热,不是因为秋老虎,是因为他替她挡了风。
这一日,他一直站在风来处,无论她往哪转,他始终都站在风口。
“你还好吗?”
她仰望着那个男人,看着他眼里浮现的关心,喉头不由紧缩。
见她脸色苍白,他唇角笑意消逝。
“白露?”
一瞬间,他抬起了手,似是试图轻触她的脸,但他在指尖只离她一寸时想起了她的畏惧,大手停在半空。
那,只让她心口一抽。
“没……”舌忝着干涩的唇,她哑声开口:“我没事……”
“抱歉吓到了你。”他收回手,嘴角微扬,又恢复那无赖模样。
吓到?
是,她是吓到了。
她不知道是看着他纵身跃上疯马,抑或发现她竟然希望他伸手抚慰她,哪件事让她比较惊恐。
她不是疯马,但他的抚慰,对她有同样的效果。
“不用……”她缓过气来,告诉他:“别说抱歉。”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沙哑,她能感觉心跳仍在胸中快速跳跃。
“那样做很勇敢。”她说。
他眼里浮现真正的笑意。
“也很愚蠢。”她再道。
这一句补充,只让笑意延伸到他的眼角,然后他开了口。
“谢谢你的关心。”
她一怔,想反驳,却觉耳热,那是几乎已经遭她遗忘的感觉,她慢了半拍,才发现自己竟红了脸,忙转身蹲下捡拾方才掉落一地的小杂货。
他跟着蹲下帮忙,可不知是不是故意,竟闷哼一声。
她飞快瞅他一眼,只瞧他抬手抚着受伤的腰月复,心头莫名再一抽。
“好疼呢。”他咕哝着,看着她嘻皮笑脸的。
那笑,好惹人厌;那眼,宛若桃花。
莫名,让她脸更红。
怎会有人这么……这么地……
一时间分不清是羞是恼,她速速将视线从他带笑的脸拉回,快快捡好了东西,重新戴上帷帽,遮住了脸耳,却总觉这帷帽轻纱,怎样也挡不住他灼热的视线。
她快步转身走开,却仍感觉他就在身后,他腿长,她走上两步,他只须踏上一步,她知他就跟在身后,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她走得更快,他如影随形,可走着走着,又怕他腰伤真疼了,不由得又放慢了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她看见他就在她身旁,如山岩一般厚实的肩头,几乎就要碰到了她。
她从来不曾和人走得这么近,即便是少爷也没有。
她应该要觉得害怕,脑海里却只想着他脸上恼人的笑。
回客栈的路上,她始终不敢转头朝他看去。
华灯初上。
这眨眼,已是深秋,窗外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
用完了饭,她回到客栈房间歇息,后方窗外,有马儿轻轻嘶鸣,还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她开窗探头看去,只瞧巷子里,午后那匹闹市的骏马,被他牵在手中,没一会儿就一人一马消失在转角。
这巷是条死巷,后头只接客栈的马厩。
因为好奇,她开门朝后头走去,廊底尽头,便是马厩前方空地。那男人果在那里,一手拉着辔头,一手抚慰着那匹骏马。
“嘘嘘,没事没事。”他说着,从衣衫里掏出果干,递到它嘴边。“来,吃点甜的吧。”
一时间,她还真担心那疯马会将他整只手咬掉。
但它迟疑了一会儿,只伸出了长舌,把他掌心里的食物卷进嘴里。
他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辔头。
“小子,委屈你了。”
他识得这马?
狐疑上了心头,让胃一紧。
可下一剎,他拆掉了马首上的辔头,她才发现那东西根本不合它的尺寸,它太小了,完全是硬生生戴上去的,勒得它嘴角都裂开流血,辔头下处处有着因为摩擦而造成的伤痕,到处血迹斑斑。
“狗屎。”这一声咒骂很轻,极柔。
若非从她这角度能看见他的脸有多臭,她会以为他是在对谁说情话。
他将那太小的辔头扔到了一旁,小心解下它身上其他的束缚,当他走到它身侧,马儿不安的躁动着,但他没让手离开它。
“乖一点、乖一点,没事的,我看看而已。”
他安抚着它,直到它再次安静下来,然后小心捡查它身上的伤痕。
“你是个俊小子,是吧?那王八蛋是打哪儿把你偷来的?”他大手模着它的身侧,轻轻翻找着,然后在它右侧后方,看见那被上了漆遮掩的烙印。
“天杀的,真是不要命了,连偷来的军马也敢收赃,还敢卖我那么贵,你上个主人嫌命活太长啦。”
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那骏马转着耳朵,乌溜溜的大眼直往后瞧。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叹口气,转身拿来鬃刷替它刷毛,再替它上药,之后又找来铺盖盖住它汗湿的背,这才将它牵到马厩里和阿力关在一起,再替它俩拿来粮草与清水。
这之中,客栈里的小二哥,几次经过要帮忙,都让他推迟了。
她看着他照顾那匹骏马,安抚着它,也一同照顾着老马阿力,忙得自己汗流浃背,却还是直到确定它俩一切安好,又待在那儿啃完了馒头,方离开了马厩。
她在他上楼前,心虚的早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板凳上,她听见他开门进房,在屋子里活动着。
她无法不去注意到,方纔他在弯身做事时,几次都不自觉抚着伤腰,她记得那道伤看来有多可怕。
不知怎,有些坐立不安。
或许,那伤又被他弄裂了,毕竟那马没上鞍,他差点就被摔下了马。
可裂了,他该会来找她才是。
她等着他走到她房门前来敲门,可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
一灯如豆,静静亮着温暖的灯火。
也许他好得很?
不,他不可能会多好,他说止痛的丹药对他都没效,他昨日只是驾个车就已痛得需要喝酒,今天动得如此剧烈,怕是会痛到想睡都睡不着。
她起身,又坐下,再起身,然后又坐下。
如此反复了几次,到头来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包袱中翻出那以牛皮包着的东西,带着简易的药箱一起,走到隔壁去敲那家伙的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
如果他昨夜脑袋更清楚些,他现在早躺在另一张舒服的床,睡他的大头觉了。
可他不是,他反而像只发情的公狗,跟在她身后,逛了市集一整天,把自己搞得腰疼腿酸、满身大汗,还差点又扯裂了伤口。
昨儿个夜里,他下了楼,要了些酒,本打算喝了酒就走,却怎样也走不出那扇大门。
真要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唯一让他稍微好一点的,大概就是看见她脸红吧。
欸,她笑着好看,脸红时也挺好看的,尤其是因为他羞红了脸的时候。
瞧她平常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应天堂里怕是没几个人见过她脸红吧?
思及此,不由得又得意了起来。
叩叩——
敲门声蓦然响起。
以为是小二哥送茶水来,他没多想,扬声便道。
“进来吧,我门没闩。”
门开了,他抓着布巾转头看去,才发现来人不是店小二,是她。
那女人见了他,呆站在门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知道她为什么呆住,他没穿衣服,他月兑掉了湿透的衣衫,正在擦身,一瞬间他有想过是否要重新穿上衣,但她不是没看过他的身体,一开始是她替他疗伤的,她知道他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她看过他被刻意凌虐的丑陋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