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什么了?”
“凤凰楼的小姐,三天后要嫁人了。”
阿万听到这句,一口饼差点噎到,他猛地呛咳了起来,七手八脚的在桌上找水喝,还没喘过气呢,就听隔壁那位又道。
“真的假的?”
“这可是我隔壁那位老张他叔叔女儿的丈夫,就那个在肉市做买卖的那位王老板说的,哪还有假?”
“啧,你要说是珠宝市的三娘二婶她娘说的,我就信了,你说肉市那杀猪的老王?他又知道什么,风家老爷要嫁女儿,可不早传得风风火火,怎会到现在才有消息出来。”
“呿,这你就不晓得了,老王说,风家小姐的亲事是有点邪门,但却是千真万确,凤凰楼的人,一早就到肉市订下千斤上好的腰内肉,听说整座肉市猪肉摊全都被收购一空还不够呢,老王一早赶去城外养猪户收猪了。要知道,一条猪就能出两条腰内肉而已,这场面可大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对门的人听见了,打开了门,扬声加入了闲聊。“我一早也在药市那儿听说了,凤凰楼的小姐要出阁,亲家听说一早订好了,只是没到处嚷嚷而已。”
此话一出,就听开门声接二连三,人人探头出来问。
“是吗?”
“有听说是哪家少爷吗?”
“当然——”对门的那位,拉长了音,然后很干脆的道:“没有。”
“呿!”
所有人异口同声,嘘了起来,纷纷又砰地关上了门。
可下一瞬,就听另一位住得稍远一点的房客,得意洋洋的说:“他不知道,我知道,我二姨婆她邻居的大儿子在丰喜布庄做事,他说他老板今年收到了喜帖。”
开门声再次陆续响起。
“谁?谁?”
“亲家是谁?”
“亲家不是什么商家,是风家老爷的师弟,姓宋——”
阿万听得心头陡地一沉,他原本还希望那家伙吐出来的物件是个人们瞎扯出来的物件,但风家老爷的师弟,可真是姓宋,但这事,原本没多少人知道的。
风家老爷年轻时确实在朝中曾权倾一时,但后来因故退隐下来,为了怕麻烦,还改了名、换了姓,一般家中事,除非经风家老爷授权指使,可藏得紧,没人敢向外传的。
外头的喧哗,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人加入了讨论,他却只觉头大,手中的大饼,顿时也尝来索然无味。
阿万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坐在阴影之中的少爷,这才知道他为何会没有胃口。
他是不喜欢小姐,但偏生少爷就爱,即便他从来想不通是为什么,可跟着这么些年了,他也知道冷银光活生生就是少爷的一大罩门。
“你知道,那可能只是谣言。”阿万咕哝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少爷沉默着,没有开口。
不安缓缓从阿万胸中升起,不知怎,感觉好像房间里变得更暗了,虽然只是黄昏,还不到平常点灯的时候,但他还是忍不住起身,试图点亮油灯,可还在点火,他就听见他哑声说。
“不是。”
阿万一愣,抬头朝他看去。
“不是谣言。”
那沙哑的声,淡淡,隐隐带着压抑的痛。
“这亲事,老爷已想了很久。”
阿万傻了,瞪着他,“他和你提过?”
他再度沉默,没有回答。
阿万无法置信,他虽然不喜欢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姐,却清楚那丫头在少爷心中,占有多少份量。
“你真要让她嫁?”
少爷依然无言,不抗不辩。
“你应该去抢亲的。”阿万低声咕哝,继续以火石点火。
“凭什么?”他讥诮的扯着嘴角,低问:“我凭什么?”
嚓的一声,灯芯亮了起来,着了火。
阿万再抬首,这才发现,那坐在床角的少爷,全身都已再次罩上了黑布,包住了头脸,而那露在衣袖外紧握的拳头竟——
他吓了一跳,但下一瞬,少爷已将手收到阴影之中。
阿万怔怔的看着他,只看见一双饱含痛苦的琥珀色眼瞳,但很快的那双眼消失在黑暗中。
少爷已重新闭上了那双变异的眼,但他却只听见方才那句。
凭什么……我凭什么?
***
盛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狂风呼号着,腾腾翻过大地,撼动屋梁。
风雨洗刷着古老的城镇,江上的大船小舟都如风中叶、浪里花,虽已下了锚,绑了绳,仍有好几艘翻覆了。
滂沱的大雨连下几夜,河面上涌、再上涌,半点也不曾消退,教人看得心惊不已。可在这狂风暴雨之夜,最让人心慌的却不是这场风雨,而是城里近来接二连三的命案,与止不住的流言蜚语。
扬州城里,有妖怪。
先是有人在夜里看见那可怕的野兽在西城出没,然后是东岸码头上有一整艘船的人都消失无踪。
玲珑阁、七巧舫、百草店……
城里各处,无论男女老少,胡汉蛮夷,受害者不分东西、接二连三,每每入夜,就有人会听见可怕的咆哮与惨叫。
那凄厉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跳,吓得不敢睡觉。
老城里,人人自危。
即便官府派出官兵街使一再巡夜,宣称城内的安全,可他们就是每每在案发时迟上一步,慢上一些,总是无法阻止惨案的发生。
只要天一黑,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敢出入。
这时日,百业萧条,唯一生意兴旺的,是刀铁铺。
斑炉大窑里的火,彻夜不停的烧,铸铁打剑的声音,铿锵不绝,响彻云霄。
老百姓拥刀自卫,官差将吏持剑自保,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吃人的妖。
“妖怪——有妖怪啊——”
风雨夜,一人发狂似的从坊内小巷,冲上大街。
“来人啊!救命啊——”
这惊声的尖叫,却唤不来一人探看,长长的坊墙之后,每一户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就连原先偷偷打开来透气的窗,在惨叫声响起时,也全都快速合上。
“不要!不要吃我!”
屋内的人,捂住了双耳,躲在墙角,不敢发出声音,却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啊——”
***
七月,鬼门开。
她在噩梦中挣扎。
烈焰中,妖怪吞吃着人们,凄厉的尖叫如影随形,翻腾的血海从门窗里涌入,美丽的里昂在其中载浮载沉。
我警告过你了。
他脸色惨白的死死盯着她,碧绿的眼溢出血红的泪。
他很危险。
他冷冷淡淡的说。
他就是那头吃人的兽——
“不!不是!他不是!”
她愤怒的大声抗议着,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屋外,风雨飘摇,即便已合紧了门窗,强风仍从缝隙中透了进来。
空气里,潮湿的像水已淹了进来。
她费力的喘息着,仍感觉到身体里残留的惊恐与紧张。
蓦地,电闪雷鸣,白光落下,照亮一室,包括那在她床边,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的黑衣男。
她张嘴惊叫出声,但对方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她才看清他的面目,和他仅剩的那只独眼。
“别叫,我是阿万,拜托你把刀子拿开,我不想被开膛剖月复。”说完这串话,他忍不住还要酸个一句:“当然,除非你因为明天要嫁人了,所以打算让我回家吃自己。”
她瞪大了眼,深呼吸镇定下来,这才将反射性握在手中,抵着他肚月复的刀尖移走。“我没有要开除你,还没有。”
见状,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边道:“抱歉,不是故意要吓你,但我不能被发现。”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要你跟着他。”她放下刀,套上半袖,抓起外衣披上,咬牙低声斥道:“他离开凤凰楼,不代表你就没事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不是这样,你领的是我发的薪饷,不是我爹的,也不是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