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
他是如此悲伤,她无法狠心拨开他温柔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道歉,一直道歉。
然后,她发现,他还在梦里,错认她是那个必须道歉的对象。
不由自主的,她抬起手抹去他的泪。
“没事了,你别哭了……别哭了……”她让他躺下,悄声安慰着他。
“只是梦……梦而已……”
顺从的任她摆布,乖乖的躺了下来,让她为他盖上小小的电毯。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靠得太近,她看见他盈满泪水的眼,是暗金色的,黑中带金,里面映着她模糊的表情。他侧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样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彷佛过去她也曾看过他如此难过的哭泣,也曾想要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希望他不再哭泣。
恍惚中,某些残影,悄然滑过。
她看见他趴在地上,在她耳边切切低语。
对不起……对不起……
透过他泪湿的金眼,她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
心,陡然一惊。
好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她害怕的遮住了他泪湿的眼睛。
下一秒,她惊醒过来,几乎要为自己的胆小嗤笑出声。
她在想什么?
是恶夜太深、太浓,才让她的想象力,因他的低语,肆无忌惮的扭曲,才让她为此感到惊惧,不是因为他哭泣的眼睛。
她强迫自己收回手,可在那一剎,心底还是有些微悸。但,也许是因为她遮住了他的视线,也许是她的安慰有了效果,当她收回手时,他已重新合上了眼,沉沉睡去。只是,盈盈的泪水仍残留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证明他走过暗夜的梦行。
在哪里…在哪里……?
他痛苦的表情,悲伤的喃语,在在牵引她的心。
不由自主的,她环抱着自己,抗拒着替他拭泪的冲动,他的声音却一再迥荡在脑海里。
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这个人,遗失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怀疑那是什么。
妳……我在找妳……
心,再颤。
看着床上那个英俊的男人,喉哽心悸。
不是她,他找的不是自己,但……在这迷茫的月色下,她多希望……多希望有人珍惜自己,一如他这般,即使在梦里,也不忘记。
泪水,即使在他睡去时,依然渗出他的眼。她缩在他床畔,静悄悄的看着,只觉心痛难忍。没有关系,只是在夜里。他已睡去,没有人会知道的。渴望,在黑暗中,在脑海里,窃窃私语。
情不自禁的,她伸手,抹去了他的泪,眷恋的抚着他的脸。
就算她偷偷的耽溺,也没有关系…她不会沉迷,这不是爱情,只是同情。
她想着,悄悄想着。
骗自己。
第十六章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当他睁开眼睛,走出卧房,对上她视线的那瞬间,她就知道他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意外,梦游者似乎大部分都不记得自己在梦游时做了什么。
当他在餐桌旁坐下时,她替他送上刚做好的三明治。
“早。”
他匆匆点了个头,当作听到。
没有心情挑剔他的礼貌,她一边放上生菜色拉,一边问:“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他抓起三明治放入口中。
她不认为他睡得好,可他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她替他倒了一杯热花茶,考虑着是否要告诉他,他半夜会爬起来梦游的事。
“这什么?”看着那不知名的液体,他好奇问。“熏衣草,我同事送的。”他把热花茶端到鼻端前,嗅了嗅,然后喝了一口。他的动作,不知怎地,有些面熟。她微微一僵,挥开那熟悉得让她有些害怕的感觉,放下花茶,拉开椅子坐下,和他一起用餐。
他似乎不讨厌那壶茶,她看见他喝完之后,自己又倒了一杯。
她食不知味的吃着自己那份早餐,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挑眉。
“怎么?”
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她想了一下,决定告诉他。这情况恐怕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之前才会在地板上看到脏脚印,他一定常常梦游,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掉下去。
“你应该去看医生。”
他微愣,差点为之失笑,反问:“为什么?”
“你梦游。”她正色的说。
“梦游?”他瞪着她,一脸古怪。
“没错,梦游。”她解释道:“就是睡着之后,会起来到处走来走去!”
“我知道梦游是什么。”他打断她的解说,嗤之以鼻的道:“我没有梦游,那种事不可能发生。”
“你确定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他之前根本睡不着,怎么可能会做梦,甚至梦游。
“你从来没梦游过?”
“没有。”
她蹙眉再问:“你没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床上?或脚上沾着脏东西,身上有不明的伤痕?”
他停顿了一秒,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迅速开口否认。
“没有。”
她有些恼的瞪着他,“所以你从来不做梦,也不梦游?”
“没错。”
他回答得是如此快速,她怀疑他根本没去回想。
他斩钉截铁的否定,让她闭上了嘴。
罢刚那一瞬,他明明迟疑了一下,他之前一定有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床上的情况。要开口前,她就知道他会否认,只是不晓得反应会这样强烈,或许她不该一开口就叫他去看医生,像他自尊心那么强的男人,恐怕不会愿意承认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看样子,想强迫他就医是不太可能。
虽然还继续吃早餐,但他一副老大不爽的用叉子攻击那些生菜色拉,活像那些生菜和他有仇似的。
不想和他继续争辩,弄得两人都不愉快,她鸣金收兵,拿起花茶轻啜一口,道:“既然如此,那大概是我看错了。”
看错?
他瞪着眼前垂眼重新开始吃早餐的女人,心下一悚。
所以,她是看到了他在梦游?
什么时候?昨天晚上吗?怎么可能?
他不记得自己有梦游过,她来之前,他已经很久没睡了。
你没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床上?或脚上沾着脏东西,身上有不明的伤痕?她的话在脑海里迥荡,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很久以前,在他还能入睡之时,他的确有前一天在床上睡着,第二天却在别处醒来的经验,那时他身上也的确会出现不明的伤口。他不喜欢那种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的感觉。
拧着眉,他握紧了刀叉,莫名有些恼,他本来忘记了,直到她提醒了他。
如果那些是梦游会出现的症状,那不就表示千百年前,他就已经在梦游了?
难道,他睡着时,真的会到处乱跑?
一股寒意,窜上颈椎。
他甩掉那惊惧的不安。
不会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他梦游?怎么可能?
他无声嗤笑,抛开那荒谬的念头,只听她再次开口出声。
“对了,既然我暂时得住在这里,我可以放些盆栽吗?”
她想继续住下去的事,不知怎地,让他偷悦了起来。
他看着她,耸肩。
“随便。”她微笑,起身收拾着自己的餐猴。她的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迟疑。他继续把三明治送入口,慢慢咀嚼着,有些着迷的看着她如蝴蝶般,轻灵的在厨房里飞舞。
他喜欢看着她。
她的身影,让他安心。
罢开始,只为安眠,所以倾听。
但光听,无法满足他饥渴的心灵,他发现,看着她,更让他心安耳宁。
为了某种神秘的原因,他似乎没有办法违抗她的话语,他莫名所以的想顺从她所有的心意。
当然,看医生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