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没有接,她深吸了口气,抓起背包,朝外走去,决定赌他还在家,只是把电话线拔了。
梦,轻轻。随风,悄然来袭。他蹲缩在黑暗里,闻到春天的气息。
那,是他寻了数千年的香气。不觉中,他朝那甜美的香味移动,渴望看到那在阳光下的温柔身影。在哪里?在哪里?他躲在树荫下,四处寻找着,却到处都寻不着她。在哪里?在哪里?
因为找不到而心急,他泪流满面的在森林里仓皇奔跑,脚下大地却突然崩裂,张出血盆大口,他往下摔跌,忙奋力抓住一旁土地,但有手拉着他的脚,把他往下拉扯。
不要不要……
他哭着挣扎着,试图爬出那血腥泥沼、黑暗深渊,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拖回去。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他奋力的挣扎着,利爪在地上抓出一条又一条的长痕,呜咽恳求哭泣。
但,没有人理。
不要……不要……
他往下坠落,再一次的,陷入浓黑腥臭、血肉堆砌的泥沼里。
不要……
第十三章
“不要……”她伸手按电铃时,并没有想到会听到如此痛苦的哭叫。今天并不是她来打扫的时间,基于尊重,她才没有直接用钥匙开门进去,他很有可能还在睡觉,所以她才按电铃。
但那一声惨叫,让她吓了一大跳,隔着门听,那声音不大,但实在吓人。
没有多想,她抓了钥匙开门就冲了进去。
客厅没人,厨房没人,她往卧房跑去。
门是关的,但没锁。
她直接把门打开,原以为会看见什么惨烈的景况,像是他被坏人挟持凌虐,砍了七八刀之类的,但门后,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
那个男人,坐在床上,泪流满面,脸上有着残余的痛苦,和无尽的茫然。
懊死了,他没出事,只是在睡觉,做了恶梦而已。一时间,有些尴尬,她僵在当场。他瞪着她,热泪滚落他的脸庞,滴在他的手背。他低下头,看着手背上的水,然后抬手,抚着脸上的泪水,像是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哭。
“你还好吗?”
这句话,把他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她应该退出去,但他一脸困惑,像迷失的孩子。
他看着自己脂月复上湿热的液体,惊讶困惑不已。
这是什么?
泪…吗?
他在哭吗?开什么玩笑?
听到她的问话,叫她滚出去的字句,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不知怎地,却卡在喉咙。
他抬起头,看见门边那僵硬又冷漠的女人,沙哑的吐出一句让他害怕的话。
“我不知道……”
他在说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他真的不知道。他从来没哭过,就他记忆所及,他是所向无敌的,他从来不哭泣!那是那种懦弱胆小、没用的小表才会做的事!可该死的,他依然能感觉到那残余的恐慌和惊惧,他的心仍因那不明的原因,跳得飞快。
“你做了恶梦。”她说。
“不可能。”他瞪着她,哑声开口否认:“我不做梦。”
他根本不睡觉,怎么可能做梦?
“每个人都会做梦。”她再说。
他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同情。
“我不会。”他翻开丝被,下了床,走进浴室盥洗,却听到她开口提醒。
“人只要睡着就会做梦,只是我们并不记得。”
他僵住,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
他睡着了,再一次的。
但他不做梦,从来不曾做梦,至少他从不记得他有做过梦!
“那没有什么不好,做梦是发泄压力的管道之一。”她的声音飘入浴室,但他可以听到她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压力?他有压力?开玩笑!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他洗去脸上的泪迹,换掉睡衣走出去。她站在厨房,看着锅里的东西。他昨天又试煮了鸡蛋粥,但他明明照着她说的做了,那该死的东西却还是黏在锅底,只有一半可以吃,而且还有焦味。
不知怎地,有些恼。
“我是照着妳说的煮的。”他恼羞成怒的说:“但它自己就黏住了。”
“你忘了搅拌。”她抬起头,看着他,点出问题所在。
他不爽的瞪着她,开口低咆:“妳没有说要搅拌!”
懊死!他态度不好,她不喜欢他态度不好!
他慌了一下,然后更恼,他干嘛担心她喜不喜欢?
他不爽的拧眉,对自己感到不爽。
可下一秒,再一次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笑了,微扬嘴角。
“抱歉,我以为每个人都该知道。”
她真心的道歉,没有嘲讽讥诮。
真心的,微笑。他瞪着她,听到心在狂跳。她的笑,只一秒。那牵动他心的温暖,瞬间消失,让他几乎要开口,命令她笑。可那恐怕只会惹她生气。他不懂自己为何在乎,也不太想去细想,只是站在客厅,看着那个在厨房里的女人,开口问。
“妳为什么在这里?”依照时间表,她应该明天才会来打扫。
“我来还你钱。”
她习惯性的挖掉锅里的粥,顺手把锅子放到洗碗槽里,打开水龙头,将那团斓糊黑焦泡水。
听到那句,他猛然一僵,不知为何感到害怕,他压住突如其来的惊惧,冷声道:“妳收了钱,就得做事,我不接受片面毁约。”
“我们还没签约。”她提醒他。
“只是新的没有。”他喉咙紧缩。
“旧约上,载明我只要在七天内通知顾客我要离职,公司依约可以派其它人员替补。”她心平气和的告诉他,“公司里还有其它专业的清洁人员,比我要礼貌许多,更符合你的要求。”
“我不想换人。”他捺着性子重复。她沉默,看着水盛满厚重的不锈钢锅。虽然早知道他有他的问题存在,不然也不会想不开,但意外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仍让她有些心软,尤其他不断试着尝试煮粥这件事,莫名干扰着她。
她不该再管他,不该再继续和他牵扯下去,可是他想吃饭,他其实还不想死。
我不知道……
他说,声音沙哑,表情迷惘。
也许他不想承认,但他不自觉散发出求救讯号。
他需要朋友,所以才不想让她走,就连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他都想抓着,就像在大海里快淹死的人,死抓着漂流木不放一样。
真烦。
她真希望自己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有些恼的,她关掉水龙头,回头看着那个显得烦躁不耐,却努力保持安静的男人。
“钱还你。”
“我!”
“安静,我还没说完。”她拧眉,举起手,阻止他说话。他有些恼怒,但还是闭上了嘴。“钱还你,我昨天只是一时气昏头了,才会收钱赌气。”她收回手抆着腰,看着他说:“我会留下来,但有一个条件。”
他挑眉,等待她说明。
“你必须尊重我。”她看着他,道:“不准你再侮辱我。”
“我没有。”他嘴硬的说。
“你有。”深吸了口气,她告诉他:“你替人标价,你替我标价,那就是侮辱。”
人类本来就有价码。
他很想开口和她争辩,但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他硬是在最后一秒,压下了这句话。
“钱不是一切,你不能把人标上价码。”她训诫的对他道,“现在,和我道歉。”
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她。
她冷着脸,开口催促:“快点,我的耐心有限。”这女人实在太得寸进尺!他才不道歉,他才不会和一个狂妄无礼的人类道歉!她离开了洗碗槽,绕过厨房料理台,朝门口走去。突然间,发现自己正在重蹈覆辙,他心中一慌,一个大步上前,拉住了她。
“妳要去哪里?”
她回首,瞪着他,一脸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