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光是要离开山洞,就让他害怕。但后来,他发现那些妖魔,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注意他。
他原本担心自己越来越强壮,会被其它妖怪发现,但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那些妖魔根本不将矮小的他看在眼里。
他就算挺直了背脊,也只到乌鬣的一半高。
他是瘦是胖,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差。
没错,他若失踪太久,乌鬣会赏他一阵好打,但也要乌鬣注意到他不见了。
那个巫女的存在,就像迷药,迷惑了妖魔们的心,他们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她。
前几天,他太慢回来,他原以为自己会被痛打一顿,甚至准备好了一袋人类食物,打算以替那巫女寻找人类食物当作借口。
但乌鬣不在,那卑劣的家伙忙着讨好大人,只为了能在满月时,排得前面一点,多吃块肉,多喝点血。
那欺压了他上百年的妖怪,根本忘了他的存在。就是在那瞬间,他发现,逃走是可行的。他可以和紫荆一起到遥远国度的深山之中,过着平静的日子。他们要过好一阵子才会发现他不见了,他们会被这个结界挡住,他们无法离开这里,只要他够小心,他就能带她一起离开,逃得远远的,逃到他们的魂体无法到达的地方。
到时,他和她就安全了。
安全且自由。
罢领悟到这件事时,他几乎忍不住想立刻冲到地面上,下山去找紫荆,说服她和他一起逃走。
但他死命的压下胸中那澎湃的喜悦和冲动,强忍着。
他继续做着手边的事,收拾着地上的垃圾,擦拭着地板,被瞧不起他的妖怪驱使跑腿,被看他不顺眼的妖怪殴打。
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依然不反抗。
强忍着满腔的兴奋,他静静的等待着,等待满月之日的到来。
饼去几次的经验,让他晓得,只要到了满月,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
他们为那巫女而疯狂。
拜托你,放我走,我是紫荆的朋友——
求求你放了我!她的恳求,在他脑海里迥响,想到那在苍穹之口的女人,心下倏然有些不安。他从泉水中探出头,银白的枝极在黑暗中,伸向夜空。浓厚的云层被风吹散,几近圆满的月,低垂在枝头。
求求你……
他用力的甩掉身上的水,也甩开那张苍白的脸。
不!
那个女人,不关他的事。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无底深渊之中,爬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月兑离了那可怕的黑暗。
他自顾不暇,他再也不要回去那个地方。
数百年来,他把自己忘了,他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他们也把他给忘了。
谁都没有办法让他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
他游到岸边,爬上了岸,穿上蓑衣与斗笠,戴上手套。
今晚就是满月。
他早已算好了,现在下山去找紫荆,她若愿意,他立刻就可以带她走。
他们狂欢之后,至少都要睡个三天以上。
三天后,他早就带着她跑到他们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外了。
天还没亮。村子里,安静如常。薄薄的雾,包围着这个村落。他满怀希望,悄无声息的跳到她窗户外,小心的推开她为了方便他进屋,从不曾紧闭的窗板。
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躺在床榻上。
一旁的暖瓮,在黑暗中亮着微微的星火,散发着温暖。
他蹲在窗台上,正要进屋,却又猛然停下。
事情不太对。
某种野性的直觉警告着他。
他听到呼吸声。
或者该说,他没有听到呼吸声。
当他推开窗板时,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的呼吸声,不是那种规律的呼吸,而是有人猛然屏住呼吸的声音。
那消失的呼吸声,让他颈上的寒毛倏然立起。他应该要立刻离开的,但他迟疑了一下,他想到紫荆。就在那短短的一剎那,一支箭从后袭来,射中了他的肩头。那支箭的力道极大,他被箭的劲道往前带,摔跌进屋。“夜影””
紫荆惊醒过来,仓皇起身,见是他,正要上前,一旁却有无数个巫覡跳了出来。
屋内,大亮。
无数把火炬轰的被点亮。
其中两位迅速将她拉开,其它人则手持法器,将中箭倒地的他围在中间。
“放开我,你们做什么”夜影!”她惊慌的想去帮他。
黑暗中,他想朝她冲去,想保护她,却被那些巫覡手中的法器,一次又一次的打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人会在她房里?他们怎么会发现夜影的?
紫荆慌乱的想推开抓住她的巫覡,却被紧紧抓住。
不知怎地,他们发现了他,还设下了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愚蠢,怎会一再纵容让他来村里找她?她明明知道这种事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看着他被巫覡们包围痛殴,她突然了解这一切是为什么。因为她太想见他,太想和他在一起,不只在森林里,不只在白天……她渴望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看见他那傻傻的笑容,看见他发呆的样子,看见他因她而开心的模样。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
“放开我!”她惊慌的大喊,为他感到害怕。“夜影!”
火光闪烁,鼓声咚咚。
巫覡们吟唱着古老的咒语。
那声音,让他头痛欲裂。
他惊慌又害怕,愤怒的朝着他们咆哮,但不管他往哪里去,都会被巫觋手中形状大小镑异的法器给打回来,每一次的打击,都在他身上烙下烧烫的印痕。
好痛!好痛!
他想逃走,可是她在哭,他可以在摇曳的火光中看见她。
紫荆。
他要带她走,他要保护她!
喘着气,他咆哮出声,再一次的,他试图朝她冲去。
三名觋者,拿着一根刻满咒文的铜杖,重重打在他身上,乒乒乓乓的将他打倒在地。他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再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倒。一杖又一杖,一杖再接着一杖,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满身是伤。“住手!不要,别打了!别打了!”紫荆慌乱的哭喊着。
穿透肩头的箭,像烧红的铜灼蚀着他。
那可怕的法杖,打得他爬不起来,只能隔着火光,狼狈的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她。
对不起……
他想和她道歉,张嘴却只咳出了血。
因为他抬起了头,另一杖又再次落下,朝他的脑袋挥来。
“不!”
害怕他会被打死,紫荆奋力挣月兑了巫覡的箝制,扑到了他身上。
持杖的三位觋者,有两位收势不及,第一杖硬生生打在她背上。
那一杖,觋者虽已收了力气,却仍打得她皮开肉绽。她痛得抽了口气,连张嘴痛叫都没有办法,只能紧抓着他颤抖。
周遭传来众人的惊呼。
“快住手!”安巴金大喊。来不及了——另一杖跟着落下,他们这么想着,却见那原本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妖怪,长臂一伸,将她抓进怀里,紧紧护在怀中,用手臂硬是挡下了那一杖。嗤!
法杖打在他黝黑的手臂上,烙下了印痕,冒出了白烟。
他在保护她。
那只妖怪,保护了紫荆。
他满头是血,全身上下都是被法器打出的灼伤,虽然疲惫悚惧的喘着气,他却仍小心的紧抱着因疼痛而抖颤的紫荆,愤怒的瞪着他们、咆哮着,暗金赤红的眼里,有着盈盈的泪光。
他们从没见过,一只妖怪会保护人类。
妖怪都是自私自利、卑劣无知,且失去理智的畜生。
妖怪们总是先为自己着想,他们总将私欲摆放在最前面;但这只妖怪,却保护了她。
那姿态,不是要将她当作人质,不是要把她推到身前当挡箭牌。
他正在保护她!
一时间,巫覡们震慑的看着他与她,寂然无语。整间屋子里,没有人再动一下。夜影害怕又愤怒,他警戒的瞪着他们,却无法一直保持站姿,他的手在抖、脚在抖,他费力的喘着气,但屋子里的烟让他万分难受。忽地,一股热体猛然上涌,他喉头一甜,大力的咳了起来。这一咳,让他又咳出了血,跟鎗摔跌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