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让它将手伸出了洞口。
阳光被层层的绿叶遮住了,洞口已完全覆盖在阴影之下。
悄悄的,它谨慎的爬了出来,无声的在阴影里移动着,一边警戒的瞧着躺在不远处的她。
她戴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在光照下闪闪发亮。
那么亮的七彩,让它有些畏惧。它告诉自己,没关系,她还在睡觉,那辟邪物再怎么样也伤不到它。
它小心翼翼的移动到竹篮旁,掀开了盖子。竹篮里,有一颗果子,还有一个以竹叶包起来的饭团。它伸出手,抓起了饭团,一边紧盯着她,一边张开大嘴,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去,让它大大吃了一惊。好好吃!真好吃!
那白饭香甜,软硬适中,包在饭里的猪肉充满了肉汁,搭配着酸甜的咸菜,和中间那颗咸蛋黄,甜咸合度,简直就是好吃得不得了。
它以双手捧着大饭团,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狼吞虎咽的吞吃着,吃得满脸满手都是饭粒。吃完了饭团,它又抓起果子,喀嗦喀咛的咬着饱满香甜、汁多味美的果子,完全忘了要去注意食物的主人。
她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它正在吞食她回程晚餐的这副景象。
当她睁开眼,瞧见那瘦弱的东西时,她吓了一大跳,完全不敢乱动。
那东西黑黑的、瘦瘦的,像只饿了好几年的猴子,只是它有一头黑色蓬松又杂乱的长发,身上还套着一块破斓又肮脏的布。
它吃完了果子,还一根一根的舌忝着它皮包骨的手指,甚至不忘捡拾掉在草地上的饭粒,它把饭粒丢进嘴里,连一粒都不放过。
她瞪着那皮肤青到发黑的没毛猴子,怀疑它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下一瞬,它转过身来时,她才赫然发现,眼前这东西不是什么稀有的动物,它是个人,是个他——
他,是一个孩子,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他转过来时,视线和她的相遇,整个人为之一僵。她和他对看着,在那瞬间,领悟到她错了,他不是脏孩子,他是个妖怪。
他有着人类的样貌,但又有点不太一样:他的皮肤是青黑色的,有些地方冒出了些许的鳞片,他的耳朵尖尖的,超出了他的头顶,他手脚的前端是锐利的爪子,而不是指甲;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对露出嘴角的撩牙,和一双暗金色的瞳孔。
但就算是妖怪,他依然是个孩子。
她看见他金色的瞳眸里闪现恐惧,下一瞬,他转身就跑。
“喂!等等!”
她出声喊他,但只一眨眼,他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甚至没看清他是往哪儿跑,又是躲到哪里去。
她愣了一愣,爬坐起身,四处张望着。
可森林里寂静如常,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别人。
她甚至忍不住绕着巨岩找了一圈,但到处都没看到那小妖怪的身影。
若非她的竹篮还倾倒在草地上,里面的饭团和石榴都被吃得精光,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疑惑的捡起地上的竹篮,慢半拍的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得回头一看。果然,洞里供奉桌上的盒子,已经被拿走了。心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突。不会吧?
那小妖怪是山神?
她忍不住往洞里探看,但除了黑幽幽的山岩,和不知道尽头在哪的通道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不可能……吧?
应该是她搞错了,说不定是不小心误闯森林的小妖。
他还很小,连人都会怕。
她很想再找找看,但天色不早了,她睡过了头,阳光都快完全消失在供奉地里,再停留下去,光线不够强,她就无法穿越森林了。
她并不担心他会闯进洞里,除非他一开始就是从那洞中出来的,否则绝对进不去。
但如果他是迷路的小妖……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周遭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恭敬的朝洞内拜了一拜,这才转过身,从篮子里掏出一根桃枝,用打火石点燃它,然后抓着那根桃枝,离开了供奉地。桃枝冒着轻烟,冉冉而上。桃木其实也是辟邪物,妖怪们不喜欢桃木。她知道,虽然他们不喜欢桃木,但若是迷路的妖怪,可以清楚看见桃枝点燃的烟。桃木的烟留下的痕迹,对鬼怪来说非常明显,就算烟消散了,对他们来说,也要过一阵子,才会感觉不到桃烟的存在。
这道烟,可以带领他跟着她走出森林。
她开始往前走,她感觉到那在暗处,畏惧的盯着她的视线。
她没有回头,只是一路慢慢往前走。
他跟上了。
她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但她头也不回的继续在森林中赶路。
她一路带着他,花了好几个时辰,走出了森林。
当她走到森林边缘时,太阳已落到了山巅之上,就要西沉。
她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没有回头,只喃喃自语的道。
“山下的村落,是巫覡之村,你别下去,往西顺着河,进山里吧。若是遇着了人,别靠近,快些躲起来就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的。”
她顿了一顿,忍不住又开口提醒。“还有,千万别再跑到这里来了,这森林被下了结界,除了我之外,无论人或妖,进去后就出不来了。”从眼角,她可以看见蕨叶之后的大树旁,有着模糊的黑影。他蹲在那里,警戒的瞧着她。
知道只要她还在这里,他就不会出来,她提着竹篮,迈开脚步,在夕阳下,往山下的村落走去。
这一次,他没再跟上。
她希望那代表,他听懂了她说的话。
它不应该跟着她。但它忍不住。它从未走出过森林,它自己走不出去,但跟着她点的烟,它躲在树林的阴影之下,走到了森林的边缘。
一路上,有着似曾相识的风景。
它不时停下来,嗅闻着,在阴影处,观看那些生意昂然的花草树木。
这里的风,不是腥臭的,带着花香、草香,还有清水的味道。
她叫它到西边的山里去,它却只是蹲在原地,蹲在大树蕨草的阴影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是个奇怪的人。这么多年来,它不是没见过其它巫女或觋者,但只有她,不曾对它露出恐惧、憎恨、厌恶的情绪。
历代的巫觋们,不是很怕它,就是很讨厌它,有一些还曾经试图伤害它。
可她却以为它是迷路的妖怪,还带它出森林。
但它不是。它走不出这个森林,就算到了森林的边缘,它也不敢再踏出去一步。
就连一丁点,都不敢。
若是让主人知道它胆敢逃走,它会被折磨到生不如死。
瞧着西边山巅上的彩云,它拉回了视线,再次看着那个慢慢走下山的女人。
她又走得更远了些,夕阳洒在她身上,让穿着白衣的她,看起来似乎正在发光。
它检起黏在破衣上的饭粒,放进嘴里。
那粒饭有些甜,香香的。
它舍不得吞下,所以只是含着,一边看着那提着竹篮的娇小身影,慢慢的,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蜿蜓的山路之中。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见了,它才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寻着那缕未散的桃烟痕迹,回到森林深处,回到黑暗之中。
第二章
当她回到家时,月儿早已上了夜空。她放下竹篮,点上油灯,月兑去鹿皮靴,到厨房的水瓮中舀了些水,清洗手脚。门上的木铃,喀当喀当的响了起来。“紫荆,妳在吗?”
几乎在同时,外头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来了。”虽然早已饥肠辘辘,她还是放下水瓢,踩在干净的木板上,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竹梯下,一名穿着黑白相间的苎麻衣,年约四十的巫女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