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年前他开始在乎她后,他就无法再保持一贯超然的冷静。他甚至破例去询问战青、调查她谜一般的身世,只因为无法忍受她夜夜无声的啜泣,无法忍受她每晚被梦魇纠缠,无法看她这样受苦——他在等她提,可她非但不和他提,也不向他寻求帮助。除了学剑以外,她根本未曾和他要求过什么东西!甚至在成为他的女人之后,她也没要过什么!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会说,会仗恃着这一点要求他替她报仇。他一直在等她说,但她没有,从来没说过。
那个女人该死的只想靠她自己!
楚恨天愤怒的瞪着南方,他怀疑自己在她心中,除了是教她剑法的师父,其他什么也不是!
※※※
山茶花,总在人们不经意时,透露着芬芳。
红色娇柔的多重花瓣上,有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风一吹,花儿轻颤,水珠落下,香味则随风飘散。
这一抹尽情绽放的艳红是多么的美丽,和两寸旁已枯萎干缩的梅干菜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像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和满脸皱纹的老妪一般。
默儿站在一丛山茶花前,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对比,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如同枯萎的山茶般凋零,或是……她早已放尽她的香气,只等着干缩而已?
一个月了。她度日如年。
这样的疲累感是她一开始没想到的——抑或她早猜着,只是想赌赌看?也许是后者吧……这是一场赌注。她并非笨蛋,也没愚蠢到以为进了神剑山庄便能轻易毁掉这里。顾远达是只老狐狸,表面上是行侠仗义的仁义大侠,暗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十多年来,他戴着好人的面具沽名钓誉,所有的人都被他那伪善的面具给骗了。
若非她对那天晚上的情景记忆太过深刻,若非她清楚记得那禽兽教人毛骨悚然的温文笑声,若非她脑海中对那双山猫黑靴的记忆清晰如昨,若非她在神剑山庄大厅上见到娘亲手绣的“万里山河”,她也会怀疑那看似和蔼亲切的老人不是那晚的禽兽。
默儿俏脸一寒,不由得握紧双拳。当她在厅堂上乍见那长一丈八、宽五尺,绣着万里长城景色的巨幅锦绣,她瞬时瞪大了双眼,震慑地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敢?那贼人怎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将娘的绣图就这样挂在厅上?
当时,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悲愤和恨意,才没有在那老狐狸前露出马脚。
彼远达大概以为没有人知道这幅绣图,因为这是娘死前才刚完成的一幅锦绣,只有她和爹及娘的贴身女婢见过而已;所以他才敢这样猖狂的将强抢来的绣图挂在厅上,那禽兽甚至在她假装无意问起绣图的出处时,面不改色的说这幅“万里山河”是出自隋朝绣品大家之手!
她假笑应和着,知道顾远达并没有因为他儿子对她的好感,就全盘接纳了她准备好的背景,但他自大的以为没人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她赌的,是顾远达的自大。也许她现在的功力拚不过他,但若暗袭,成功率便大大的提高。
她只有一次机会,在拜堂时。
拜堂、成亲……默儿眼一睹,本该想的是耶苍白的未婚夫君,眼前却浮现另一个伟岸狂放的身影。
她和顾远达赌,也在和自己赌,更是在和他赌。
赌的是命,赌的是她的爱情。
赌这一把,赢了,她会讨回该讨的,输了,也不过一死而已。
花,落了一瓣,她看着它翻飞飘下,艳红的花瓣沽上了泥。
看着泥地上的那一抹红,默儿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是沾了泥,但是她——还不想死。
还有没有机会呢?当她亲手埋藏了一切,是不是还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他会来吗?他在乎吗?会不会呢?
会?不会?
※※※
“天凉了。”
一袭披风罩上了身,她回首,看见顾逸一脸关心。
她转身,他替她系上衣绳,“我让人煮了些甜粥,你来吃些。”说完便牵起她冰凉的小手,穿过庭院,回转厅门。
默儿任他牵着,视线不由得移至和她交握的手。他的手很瘦、很白,白得能看见其下青紫的血管。
他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不知他若知道她是来杀他爹时,是否还会对她这般关照?
很难想象顾远达那样卑鄙无耻的禽兽,竟能生出像顾逸这样良善的儿子。
默儿垂下眼脸,望着自己跟随着他,在石板上交互前进的绣鞋。
莫名地,她停下脚步。
靶觉到她的停止,顾逸也跟着停下。他回头看她,眼神温柔,低首轻问:“怎么了?”
默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上写字。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彼逸见了,一扯嘴角淡笑,“我也不知道。我一见你就有种亲切感,总觉得我应该要照顾你。”
应该?
她蛾眉轻蹙地凝望着他年轻苍白的面容,脸上不由浮现淡淡轻愁。
第一眼瞧见他时,她也觉得有些莫名亲切熟悉。她恨他爹,却无法恨他。
利用他的良善、欺骗他的情感,她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即使他爹真的该死,她依然对利用顾逸感到些许不安;但她绝不会因这点不安而放弃。
她不会奢望他能了解,也不会奢望他能原谅;因为在仇恨的炼狱中过了十四年,她依然无法学会原谅,所以她不以为他能。
他们将会是敌人,在拜堂成亲的那一晚……
第四章
海水的味道。
远远地,她便嗅闻到那熟悉的咸味。她从缓步,到快走,直至小跑步起来,穿过庭园,匆匆地推开了她在神剑山庄中暂住的闺房房门。
黑暗中,他坐在椅上,几乎和暗影融成一体。
她合上房门,靠在门上喘气,双眼在黑暗中直视着他。
来了,来了!他来了……
乍见思念的人,她是欣喜的,既欣喜且不信,不信他真的来了。
离开后,她才知道他在她心中占了多么大的位置。望着他严苛的面容、冷峻的神情,她用双眼细细描绘捕捉他的身影,将他重新镌刻在心底。
她从不确定自己在他心中到底在什么样的位置,是可有可无,或是无足轻重,抑或是有那么一点点重要?
而今。他来了,为了她……
说不雀跃是假的,即使他一脸冷然,仍无损她胸中的欣喜。
“过来。”他语音平稳,但她知道他在生气。
从小,只要有些微光,她便能在暗夜中视物,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看见他此刻的表情,看见他脸上的阴冷,甚至眸中压抑的怒火。
可她仍是走了过去,纵使双臂因为他冷凝的怒气而寒毛直竖。
楚恨天看着她娇小可人的身影、镇定自若的表情,下颚不觉紧绷。
她来到身前,带来一阵熏香。
看她一身锦衣、气色红润,他就觉得火大!
这段日子里,他为她担心受怕,她却好似没受到一点影响,彷若他的存在并不是那般必要。
没有他,她依然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他——至少没他那么的需要她!
气她的无谓,气她这般轻易影响他的情绪,他火气更甚。
毫无预警地,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抓到自己眼前,箝住她小巧的下巴,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她并不怕他,不怕他的怒气。这几年来,他对她生过太多的气了,却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她无言,只是抬手环住他的腰,眼中有着似水柔情。
这个可恶的女人!
望着她柔柔的笑颜,楚恨天更火,却无法对她发火。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脸上还带着动人的温柔。